翌日一早，莫恩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办公桌前看到了加西亚，他这次倒是没摆弄什么小玩意，一只手臂垫着侧脸以一个极为慵懒的姿势趴在桌上小憩，金棕色的睫毛完全覆盖在眼下，脸颊上的皮肤微微泛着点光泽。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感觉的确不太像是真人。身旁的积木早就已经拼好了，昨天的小房子门前还多了一片绿色花园，为数不多的蓝色积木粒被他建成了游泳池，莫恩哼笑一声掏出手机准备拍个照。

“你来了？”加西亚忽然睁开眼抬起头。

莫恩目光扫过他头顶的时候瞬间笑出声：“谁给你扎的辫子？”

加西亚抬手摸摸头顶，右侧一小撮金棕色毛发被一根浅绿色小皮筋绑住，正倔强地翘着。

“哦，你说这个。”加西亚伸手往B组指了指：“是玛格丽特警员。”

“加西亚！昨天他们B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家伙，刚刚欺负过我！今天你能允许他们B组的人给你扎辫子？你怎么不拧她？”莫恩把手往桌上一拍，震得几块浅灰色积木骨碌碌滚到地下。

“疼吗？”加西亚没着急去捡他精心搭建的作品，轻握莫恩拍桌子的手掌摊平放在面前吹了吹。

莫恩眉头微微抽搐，上一秒下意识想收手，下一秒骤然陷入儿时的回忆，小时候顽皮翻了别家的墙头擦破了腿，母亲也是这样一边吹，一边给他涂药水。恍惚间加西亚已经放开他的手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积木。莫恩看着那些被自己震塌的房顶顿觉有些愧疚，蹲下身来一起捡积木。加西亚头顶的小辫子时不时在他侧脸上抓挠，挠得他从头到脚都痒痒的。

“我要去看医生！我要投诉他！”

“闭嘴，别叫了！”

一阵喧闹声从大厅经过，引得莫恩和加西亚同时抬头，只看见一个穿着大裆牛仔裤的青年男人被反铐着送进临时监禁室。白色T恤衫肩头那块有些异常的突出。

听说是被发现了盗窃却逃跑拒捕，被执行任务的多里安当街擒住，扭得肩膀脱了臼。一行人最后的多里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机械地跟着人群往里走。

莫恩戳戳加西亚肩膀叫他回头：“哎？你跟多里安谁更厉害一点？”

加西亚眨眨眼，思索片刻：“他能把我拆了。”

“那你呢？”莫恩不死心。

“我打不过他。”加西亚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莫恩从那双金色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恐惧，但那神色逃逸得太快，莫恩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没事，没事，我保护你。”莫恩还是不由自主地安慰了他几句。“先把你头上这东西拆了，我带你出去巡逻兜兜风，我们不跟他在一起。”

加西亚抬手扯掉了头上的小皮筋，小皮筋卷着几根金棕色发丝一起落在加西亚手心。

“嘶……”看得莫恩龇牙咧嘴。“这东西多疼啊，玛格丽特！以后不准给加西亚绑辫子了！”

“知道了！”不远处传来玛格丽特带着笑意的回应。

莫恩负责巡逻的区域里新搭了一片临时游乐场，基本以家庭为摊位，老板带着自己放暑假的孩子一起开设备。更多学校开始放假，游乐场附近莫恩总是要多看几圈才放心。

车上兜了一大圈，莫恩决定在游乐场下车看看。总有青少年喜欢藏在各个角落里偷吃违禁药。其实莫恩也不懂，他们到底为什么，十几岁的年纪，偏要追求这种刺激方式，留案底不说，还伤身子。

临近中午的游乐场不算太热闹，要晚上开起彩灯就着咸味的海风一起欣赏才好看。莫恩带着加西亚转了一圈，暂时没看到什么可疑目标，只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加西亚，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吃的。”莫恩把加西亚留在一个射击摊位前，想去买个带奶油的可丽饼，给加西亚尝尝。他说喜欢奶和糖来着。

十分钟后，莫恩拿着可丽饼回到射击摊，加西亚已经在老板的不断怂恿下拿着气|枪打气球。莫恩饶有兴致地站在他身后盯着。

“啪——”

“啪——”

听声音感觉不对，那是弹珠打在塑料背板上的声音。五发弹珠打下去，板子上的气球除了吓得颜色发青之外，都完好无损。老板在一边憋着笑看他。

“加西亚，不是这样玩的。”莫恩伸手往加西亚腰间戳。

加西亚回头看他，一双大眼睛里被游乐园填得五颜六色。

“我教你。”莫恩拿过气|枪，把手中的可丽饼塞进加西亚怀里。“你看好了，他这种枪跟我们的可不一样，良心一点的老板会把弹道调得固定偏左或者偏右，没良心一点的，随机偏哪边。”

“砰——”

一只绿气球在莫恩手下应声炸裂。“嗯，这把的弹道就是偏左边一点，你看好。”

“砰—砰——砰——”莫恩连中四发，把气|枪往加西亚手里一放，拍拍他的肩膀。“看你的了。”

“砰——”加西亚学得有模有样，莫恩一边咬着可丽饼一边从腰包里掏钱给老板：“再给我来十发。”

老板接了钱，笑嘻嘻地往气|枪里放弹珠：“加把劲啊。”

加西亚十发全中，看来刚刚的一番教学的确起了作用。

“老板你上面那个大玩偶多少发能换？”莫恩扬扬下巴指指挂在射击摊顶棚去的一只粉红色火烈鸟。

“打中三十发。”老板回答。

“还玩吗？”莫恩问加西亚。

加西亚点点头。

“行，挺划算的，再来二十发吧。”莫恩又塞钱给老板。

小腿有些发酸，莫恩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仔细看加西亚打。射击姿势挺标准，应该是训练过的，但他没有配枪的资格，要是真遇见那种亡命暴徒，可得拉着点他。思索间可丽饼吃完了，他才发现忘记给加西亚留了。

二十发子弹加西亚打中十九发。

“为什么还有一发打偏了？”莫恩好奇看板子。

“看你有心事，手抖了。”加西亚把气|枪还给老板。

莫恩笑了：“没事，我在想我忘给你留可丽饼了。等会儿再去买一个。”

“没关系。”加西亚摇摇头。

莫恩抬头看那只红色火烈鸟玩偶，犹豫片刻又看加西亚：“你想要什么奖励？”

加西亚径直走向摊位角落，拿起一盒长尾夹：“就这个。”

“你打中的那些能换五盒长尾夹，你确定不要点别的？”莫恩问。

加西亚摇头，把长尾夹往莫恩手上塞：“你的没有了，你用这个。”

莫恩猝然想起那天整理案卷时加西亚投来的目光。他接过长尾夹放在手心，总感觉这一小盒东西沉甸甸的。

可能是觉得这种爽快又不贪心的客人招人喜欢，走的时候老板还非要把一小盒积木往加西亚手里塞：“下次再来，我们一直开到九月末呢。”

莫恩掏出手机翻翻日历。六月四号，还早。他径自走向餐车又买了一个可丽饼，喊老板加了奶油巧克力两种酱。“你试试。”莫恩递给加西亚。

加西亚用指尖沾一点奶油，放在舌尖思索片刻。

“好吃吗？”莫恩问。

“脂肪含量35%，含糖量10%，总体来说还算健康。”

“我没问你这些，我问你好吃吗？”莫恩又强调了一遍。

加西亚犹豫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巧克力的怎么样？”

“含糖量50%，但还是苦的。”加西亚金色眼眸在正午阳光下波光粼粼。

“喜欢甜的？”莫恩问。

加西亚点点头。

“以前是不是有人给你买过糖？”莫恩又问。

加西亚跟在他身侧很久没回答。

“怎么了？你掉线了？”

“好像没有过……”加西亚轻声说。

莫恩总觉得加西亚应该来过游乐场，也吃过糖。只是他自己不记得而已。他离那个心智未熟的孩提时代应该不算太远，是人为被驯化成了现在这样。

目光一转，临时洗手间角落里有一个穿着沙滩服的少年浑身摇摆正在兴头上，手上还把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药片往嘴里塞。

“贝尔蒙警局！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莫恩喊，少年撒腿就往人群聚集的游乐场中心跑。莫恩迈着大步跟在身后追。毕竟是重伤初愈，没跑多远莫恩就觉得喉咙里搅起一股血腥味。

“加西亚！别让他跑了！”莫恩朝身旁呼喊一声，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摊位上大口喘着粗气。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他身旁嗖地射出去，少年没跑几十米就被加西亚飞扑在地。莫恩怕加西亚有危险，强撑着身子也跟着跑。这次总算看清他是怎么抓人的了。

加西亚跃起一步，横踹少年膝窝，少年脚下一软，失了重心，加西亚一把抓住少年手臂往后拉，在少年即将面朝下摔倒之前一只手垫住少年额头。加西亚撤手去抓少年另一只手臂。莫恩按着胸口跑到近前，加西亚早把那身材单瘦的少年铐好了。

少年全身没一点伤痕，加西亚的手背骨节处却隐隐渗着血。

“可以啊，够利落！”莫恩喘了口气，称赞。

加西亚已经带着少年往警车的方向走。

“等等加西亚，要先检查一下他身上是不是有武器。”莫恩叫住加西亚。“你以后也要多留意，有人跑着跑着就会掏枪来打你，万一有武器就别追了。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听懂了吗？”

“嗯。”加西亚停下脚步点点头，等莫恩来搜。

莫恩把少年从头到脚摸了个遍，除了兜里两包不知名药丸，少年身上没有携带武器。莫恩松了口气。“加西亚，你的手……不要紧吧？还要止血贴吗？”

“不用了，等下就会好。”加西亚抬手看看，对手背上的擦伤毫不在意。

把少年送回警局。莫恩还是不放心地扯着加西亚的手看。“你这些红色的，像血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纳米修复液。能修复五级以下损伤和细小裂痕。”

“还有别的作用吗？”莫恩盯着那些红色“血珠”好奇。

“维持体温，一般情况下会维持在36-37摄氏度之间，特殊情况也会加温到40摄氏度。”

“什么情况？发烧的情况吗？”

“比如有伤员需要保持体温的情况。”加西亚用棉球抹掉手背的血珠。

手背的仿生皮肤已经光洁如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