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半夜才离开,榻上已经一片狼籍,锦被里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少年抱着腿躺在里面。
连续几日滴米未进,到后面已经面色涨红,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文玉雁用嘴给他渡了点水,至少先吊住性命。
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搭在赤/裸的身体上,几缕发丝落在胸口,遮挡住凌乱的红痕。身上的锦被杂乱地盖在身上,一截雪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
天气渐渐转凉,夜里露重,披着一件外衫都觉得凉飕飕的。她想了想,又翻出来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对掀开的被子不管不顾。少年时她们会互相给对方掖好被子,可今夜之后就就不一样了。
文玉雁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非常善良了,就算被砸破了额头也只是以牙还牙,日后还愿意继续养着他。换作旁人她定然不会手软,势必要记仇到天涯海角。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不受气吗,就为了不被别人压在脚下。今夜她流了血,还放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公子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自然也不可能帮他整理好被褥,盖住身体防止着凉。如果可以,甚至有点想看他吹风后发高热的神色,脸颊大概比盛开的牡丹还要红,嘴唇都烧得被牙齿胡乱地咬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嘟囔着难受。
大致收拾了一下,文玉雁就拎起地上的匕首塞进腰侧,一脚踢开地上凌乱的衣裳,吹灭了蜡烛走出宫殿。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她可没有和仇人的孩子同床共枕的癖好。清醒着还行,做着梦被人割断了脖子,有天大的理也只能去找阎王姥说了。
屋内的东西乱作一团,胭脂香料都被打翻洒在华贵的地毯上,香气馥郁到像走进了春日的花田,衣裳被随意地丢到地上。她也不管,这里没有打扫的下人,有什么也等罪魁祸首醒了自己收拾,一点点慢慢地擦干净,也享受一下跌落云端的滋味,收拾不干净就自己住着。皇宫里的屋子多的是,她大不了再找殿下要一间。
发冠不知道丢在哪里了,索性散着头发出去,衣裳松松垮垮的,整个人大概和鬼没什么差别。
推开殿门,今夜倒是有月亮,星星就隐蔽了身影。月轮不圆,像被孩子咬了一口的大饼,挂在遥远的天幕上,温和地注视着所有洒满清辉的土地。
古厥人就是信奉月神的,她们不过春节,最重要的节日就是月桂节。每月十五月圆之夜,神子会给族内恰逢月事的人赐下珍贵的宝石,用她们的癸水来祭拜天穹上的月神恒我。若月圆之日正好撞上神子来癸水的日子,传说恒我就会亲自降下祝福,恩泽古厥的每一片土地。
恒我月神在姚称嫦娥。姚信仰女娲,坚称嫦娥为娲皇座下神明,古厥也自当归附姚国。两国边境交界之处还经常因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吵了几百年了也没有个真理,都说各有各的好。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值守的下人靠着拐角昏昏欲睡,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墙。夜里有风,文玉雁搂了搂衣裳朝池子走去。
池水澄澈,树枝照在里面成了黑影,风一吹,影子就晃着点点头。她对池塘有着莫名的抵触,在这里住了几日也没来过池水边,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走了过来。
文玉雁靠近水面,探出头看水里的影子。对面仿佛站着另一个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发丝乱着,夹进脖颈和衣领之间的缝隙,腰侧的金属闪着寒光,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一阵冷风吹过,她眨了眨眼,水里的人影却突然动起来,一团黑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像乌云一样遮蔽在脸上。再定睛看去,影子变成了她扔进水里的那个侍卫的脸,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着,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文玉雁一时心悸,被惊得连连后退,慌乱中踩中潮湿的鹅卵石,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如今是九月初,天气渐渐转寒,近日还淅淅沥沥下了点小雨,水面涨了不少,内里更是冰冷彻骨。
她感觉到有刺在砸自己的皮肉,屏住呼吸飞快地向上游去,冰凉的池水如附骨之疽,紧紧贴着每一寸皮肉,双腿疯狂地向上摆起,抓住池沿的那一刻却陡然一震,感觉到一只粘腻的手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不甘心地往下拽。
手指已经摸到了池边的石头,文玉雁竭力甩动自己的脚,试图甩掉那莫名的恐惧,水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她不可控制地往深处滑去。
嗓子间充满了腥臭的池水,抓住石头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下一刻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
抓住脚踝的力量也突然松开,她被人拽了上来,跌坐到池塘边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布料粘在皮肤上,汲取着身体的炙热。
文玉雁模糊的视线过了半晌才恢复过来,口鼻都在努力地吸取着久违的空气,内心满是溺水的后怕。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紫瞳。
云锦舟已经脱了下外衫披在她的身上,手指也顺势握了过来,通过触碰传递着自己的热量。
湿透的长发被他仔细地拧干,文玉雁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府被抄家后,他去接应自己的哥哥,送人去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样?”他焦急观察着文玉雁的神情,等人开口后才迫不及待的接上话,“为什么会掉进水里?是被下毒了?”
“我远远靠近偏殿就看见有个人影在水里,挣扎了半天也没爬上来,走近才发觉是你。”
夜里视野受阻,认出溺水之人的时候几乎吓得要摔倒,手足无措地跑过去把人捞了出来,至今还心有余悸。
文玉雁深呼吸了一口,再回头看水面时已是一片平静,池里的影子还是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和自己的对视。
是心魔?还是有人给她下了产生幻觉的药?
“我明日去太医院查验一下,你为什么半夜在这?”
云锦舟的眉头皱起,难以掩饰眉间的疲惫,道:“殿下给了我腰牌,宫门落锁后求了她的口谕进来。”
他敛起了担忧的表情,尽量平静道:“云锦亦失踪了。”
文玉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关在天牢的沈至格,很快被云锦舟否定:“天牢去过了,没有。”
京城的巡逻一向严密,夜里不好找人,两人商议好天亮后带人亲自去,眼下要先换身干净衣裳,以免着了风寒。
天色太晚了,也不好再大张旗鼓腾一间屋子出来。云锦舟在宫里的住处离这个偏殿要远得多,但并不偏僻,越走进就越能看见更多的值守下人。
即使裹着一件衣裳,在这个时节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冷,风吹过的时候连牙关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只能加快步伐尽量早点赶到殿内。
他走在前面,率先推门进去。这几日在宫外忙活,屋子里没有住人,桌上的木枝都失水萎缩成一团,空阔的殿内冷冷清清的。
池里养着鱼,还有各种各样的水草。平日远远地看上去还算风景秀丽,真的掉进里面才知道有多脏。浑身都像染了鱼腥味,小臂上粘着石子和一些黑色的脏污,斑点大小,看上去仿佛是个芝麻。
饶是文玉雁没有洁癖也受不了直接这样躺到榻上,出声问道:“还有热水吗?”
云锦舟点点头:“大概还有几个守夜的侍人,我去问一下。”
殿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很快就剩下了一个人。他走之前熏了暖炉,瑟缩的身体暂时恢复了温暖。潮湿的衣裳还没烘干,粘在身上总是很别扭。她随意打量了一圈,这里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榻下堆着几个小匣子。
人很快就回来了,守夜的人不够,云锦舟也只能加入侍人们,忙前忙后地端热水,屏风后的浴桶很快就冒出来阵阵热气。
文玉雁脱下他的外衫搭在屏风上,走进去时却被拉住了手。
她诧异地望过去。
“浴桶很大,”云锦舟脸红得抬不起来,“我戴了上次的链子…”
怪不得这么晚还能进宫,原来他早就提前进来准备了。
文玉雁一时哑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不是…在忙着找你哥吗?”
“又死不了,”说起这个他似乎就有一肚子火,“下贱坯子,在沈至格面前扮柔弱,一副提不起刀的样子,当年我的剑术还是他教的。”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凝重起来,问:“你不会也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吧?”
殿下的小侍们说厉害的女人往往都喜欢柔弱的男子,云锦亦确实装得一副好样子。
“你之前在沈府跟他认识?私下接触过吗?”
这位云侍君在文玉雁心里也确实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样子,毕竟他向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很难想象杀人的样子。
她答道:“确实认识,这么算来还是你引荐的。”
当年他来府里刺杀,云锦亦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他的面色瞬间古怪起来,整个人像中了毒一样说不出来话。
天都快明了,白日还要去找人,文玉雁掰开他的手指就要进到里间。
修长的手指就像蛇一样,不死心地又缠了上来,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撒嗲,道:“一起洗…”
适当的调情可以为日子增添乐趣,太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趁着还没脱衣服,她摸出匕首恐吓似地比划了一下,手指果然乖顺地放开了。
泡在热水里,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蒸腾的热气接触到额头上的疤痕,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喜悦来。如果可以,她不想去操心那么多事,不想去找母蛊,剩下的两个月都泡在热水里,在蛊虫发作之前就自我了断,这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外面的人影鬼鬼祟祟,文玉雁也立刻回到了现实里,遗憾地叹了口气。幻想固然美好,但还有个人也算是因为她的缘故只能活两个月了,偏偏这人骨子里还是个特别怕死的人。虽然这个结局都是自讨苦吃,但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水渐渐凉了,只能被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梦一样美好的浴桶。拧了拧头发,擦干水珠后披件外衣走了出去。
他还垂着头坐在榻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到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是向边上挪了挪腾出位置示意她坐下。
刚坐下,云锦舟就爬到榻上拿出细葛布,跪在身后殷勤地给她擦头发。
有人伺候,文玉雁自然乐得享受。小王子显然从小到大没干过活,给别人擦起头发来还没杀人熟练,不是勾到发丝就是撞到耳朵,自己还惊得差点把布扔出去。手法不好没关系,文玉雁比较能忍,居然在这笨拙的侍奉中咂摸出一点沈至格的快乐来。高高在上的王室主动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干起下人的活来,被他认真对待的人就成了一个王子的上位者,只需要坐着接受他的照顾,随口的两句夸赞就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这种站在云端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兄弟俩也算是殊途同归,哥哥干不了了弟弟再接上,这种东西居然也能通过血缘传承。
擦干了头发,再用象牙梳细细地梳一遍,说是可以活血化淤,声称是他们家乡的传统。出身低贱的文玉雁受不了这种权贵们取乐的戏码,梳齿划过头皮时身体自上而下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柔软没有攻击力地布料她认了,对于这种能造成伤害的尖锐东西却接受不了。大概是赐月营之行的后遗症,总是莫名地感觉有人要杀自己。头上移动的梳子下一刻就会狠狠扎进太阳穴,脑浆混着血涌出来,和肢体不同,头颅受了伤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反扑的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明日的阳光。
就算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但是根本无法压制关键部位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恐惧,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不安。她终于忍无可忍,按耐不住抢过了梳子,恶狠狠地把他压在身下警告不要再梳了。
云锦舟倒是没有害怕,很顺从地躺在了锦被上,长发在身下铺开,跳动的烛光为它增添了几分金色的光泽,显出几分高丽血脉来。整个人笑得像朵花,一副任君采撷的乖顺姿态。
这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倒是把文玉雁看笑了,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被水浸泡得略微发皱的手指直接捏住了细白的脖颈,再一点一点用力地收紧。
他的呼吸顿时艰难起来,仰着头伸直脖子试图汲取更多的空气,仰躺的身体不自觉地扭动,手指紧紧抓住垫在下面的被褥。随着力气的加重紫瞳情不自禁地往上翻,殷红的唇肉张开,吐出一点粉色的舌尖来。
直到失去意识到前一刻,扼住咽喉的手才猛然松开,罪魁祸首一脸玩味地看向他。
“我还以为…”他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