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几日的抄写,周宁的字体大小逐渐整齐,她趴在饭桌上,身旁都是散落的纸张。
她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还债,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篇没有交上去,就不敢懈怠。
天妒英才。
天刚擦黑,饭桌上的烛台早早被拿了出来,小小的光亮斜斜盖在她手上,前面是一整排用泥巴捏制或杂草编的小玩意,周宁每抄写一会,就会被小玩意的影子吸引走注意。
泥巴捏成的小花,一会被她包裹在毛笔杆上,一会拍成泥饼,又或者捏成小圈,让她从小洞中观察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玩上一会接着默写。
“寒,寒燠均。”周宁拍了拍头,太好了,一句话三个字忘怎么写,她偷偷瞄了一眼在做饭的周景年。
安全。
右手像一只小蛇,匍匐前进,自己就是草丛里一直隐藏的蛇,要一举吃掉猎物。
摸到了!
她假装镇定,左手拿着毛笔一副还在认真写字的样子。
手里的《三字经》被偷偷翻开一点点,小脑袋忍不住斜到桌面,整个人都要钻进书里。
看到了!
一直大手突然把她的脑袋按住,小脸蛋被压到桌面,旁边就是被她拍成小饼的泥巴。
不好,自己变成了一只被抓住的蚯蚓。
她讨好的看着头顶的兄长:“兄长,我错了。”
“嘴巴张开。”周景年倒不是一直盯着她,今天炼制了一些猪油,本想端油渣给她解解馋,转头就发现周宁鬼鬼祟祟在偷看。
周宁听到张嘴,眼睛都放光了。本想抬头,但头上的力道没有变,她还是被兄长压成一张小饼。
“啊。”美味!猪油渣香香脆脆,上面撒了一点点盐,正好中和了一些油渣的腻味。
当然,油渣怎么吃都不腻的。
周景年手一松,她捏完泥巴黑黢黢的手就伸向了油渣盘。
指甲里分不清是墨水还是泥巴。
因为练字特别容易脏袖口,周景年给她做了两个袖套,很有先见之明。
袖套上见证着周宁每日的工作情况。
泥巴,墨水,草籽……
啪。
小黑手被打的一哆嗦。
“洗手。”
“遵命。”周宁欢呼一声,跑去洗手。
她早已经不沉浸在那日对夫子的愤恨之中,因为逐渐熟练,所以今日尝试默写,再交由周景年批改错别字。
系统不能理解周宁的这种情感,在它看来,这种的惩罚就是夫子在孩子身上泄愤,这段时间,看着小孩每日放学干完活就埋头苦学。
心疼不已。
“宿主,这个夫子就是虐待孩童,你应该给她转学。”当这位夫子教学理念过于落后,及时更换新的夫子,他们的沉没成本才会更小。
周景年没有回头理它,明日就是李家村收豆角的日子,他已经跟夫子告了假,今日吃完就得睡觉。
李家村收豆角一事居然没有被散出去,周景年再次见识到村长在这个村里的话语权。
财帛动人心,虽然有几户人家分家,说是老人想分开过。
但仍然可以窥见一丝端倪,即便如此,明面上确实没有别的村议论此事。
村长也直接敲定,还是按之前的计划,由少部分人知道详细情况。
等彻底稳定下来,再带着整个村一起。
家门口的砖块也都晾好了,等豆角一收完,他们的房子也会被砌好。
周宁看着今天搭好的土炕,开始蠢蠢欲动:“兄长,我们今天晚上能睡上去不。”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床,村里不少人来看过,说是这个土炕连接厨房的灶台。
床下有烟气回转的空间,这样会让热气更均匀的跑遍床铺。
他们的床,就会因为空气间的循环,热气从灶台钻进他们的炕内,再从烟囱里钻出去。
周宁和周景年的床被联通在了一起,土炕这个位置,原本是侧门,砌上土炕,被占用一小半的高度。
以后他们晚上回各自房间,也能直接从这一半的门里爬过去。
李大叔还帮忙做了个小门,隔在她俩床中间,两遍都有插锁。
周宁有问过为什么。
兄长补充说,利用的就是热空气和冷空气之间的循环流动,什么高压和低压之间的流动,他看自己糊涂,还补充说类似于水往低处流。
周宁更晕了,她认为烟囱可比灶台高太多了。
兄长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唯物主义战士,很多妖魔鬼怪都是能被“科学”解释。
“不行,土炕还没干,我们明天土炕外面还要再摸上一层泥,防止以后有烟从炕的缝隙里跑出来,真出现这种情况,我们都会死在里面。”到时候一氧化碳中毒,他俩都得死翘翘。
周宁被吓的一抖,她突然觉得这种床好危险,还是睡地上最安全,自己还不用担心晚上翻滚的时候从床上掉下去。
可就算到了这种时候,知道床是会毒死人的,周宁心里清楚,她还是期待明天,期待自己房间做好的那一天。
她喜欢做这样的美梦。
李大婶也喜欢这样的美梦,村里收豆角的事情,被交给了她。短短二十天,她多年来经营的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
以前的她,会想和村里所有人打好交道,不得罪任何人,在周家来之前,都说她是最好说话的人。
自己小心维护所有人的情绪。
现在不同,她清楚知道,村里人背后怎么说她巴结周家小子,笑她没有妇人的样子,笑她拿着鸡毛当令箭。
自己一介妇人,如今握着好几家人的营生,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这份底气与依赖别人给的荣誉不同,这是真正的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
任凭村里怎么笑她,她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拥有权利的过程。
即便是转瞬即逝的,可她也不想错过。
她拍了拍旁边熟睡的李大叔,眼睛熠熠生辉。
鼾声阵响的李大叔被拍醒,意识还是模糊的,他睡眼朦胧的看着把他叫醒的老伴。
“是在担心明日的活计吗?”李大叔安抚的拍动李大婶的手臂,就像这么多年来,李大婶安抚他一般。
“明日我会跟你一起的,到时候这些活计一定干好。”
李大叔说要又晕乎的睡着,声音越来越小,大手仍旧搭在李大婶的肩膀上。
李大婶却不是在想这个,她看着头顶的瓦片,透露出点点月光。
明日起。
得让他们叫我胡桂妹。
李家村卯时起,就声浪震天。
小儿挎着篮子,小心的把今日的豆角摆放好,不敢有一丝马虎。
村长定下这天开始收豆角,怕他们过于着急,把还没熟的提前摘过来。
村里人前面几天都没敢摘,怕不新鲜,李大婶家就说不要了。
每天都不准鸡过去,更怕有人晚上来菜园子里偷。
那才是真真让人心疼。
今个是李大婶家开始收豆角的日子,家里大人早就耳提面命让他们起来蹲在篮子旁边摆放。
采摘的事没有交给小孩,怕小孩不识货,把坏豆角放进去,误了事。
小娘子们更是蹲在小溪边上早早占好位子,就等家里收好拿过来洗。
农历十月份的溪水还没有那么冰冷,大家脸色都是喜色,就等着洗好送去。
“娘,你到时候就站李大叔家,这是我娘家那边拿过来的,钱你们看着给。”小媳妇昨天就回娘家拎着几斤豆角过来了。
李家村没几户人家里有称,一般要用时,都是相互去借的,今日称倒是不够用了。
老人认为自己称了心里才能更有数。
她家兄弟好几人,只是种的豆角也不多,但也能给家里个进项了。
胡桂妹昨天睡得比平日晚很多,早上还是精力充沛,她指挥着儿子女儿检查赵府送来的大缸。
辰时一至,人群就乌泱泱的挤在她家院子里。
儿媳妇是她家最会算数的,旁边坐着翠花奶奶,一老一小板着脸检查篮子里的豆角是不是好货。
所有的豆角,都要李大婶亲自上称。
周景年纸墨笔砚备着记账,周宁也是端正坐一边,学着兄长写的再记一遍。
称由三方都检验一遍。
明明不是一个大生意,但是对于李家村来说,或许是个转机。
汉子们在清扫晒场,把各家围栏拿了过来。
村里每次晒谷,都是会围起晒场,安排人看守。
到了晚上,都还没有收完。
外面还是长长的队伍。
这时候的豆角保质期没有那么久,李家村会隔两天收一次,一共收三次。
第一天所有人最多只能交自己家足量的,防止他们尝到甜头,以后泄密起来心安理得。
其实就是三次机会,第一次只给李家村人,等他们缓过劲,就会在第二次去亲戚家想法子。
不过李家村的也不是傻子,今天就有好几家人,不但上交了自家足量,还想交更多的。
所有人心里都门清,知道这家人肯定是跟亲戚通了气,一早送过来。
其他人悔恨不已,当即想安排其他人跑去附近村里收豆角。
“不收,你拿回去吧。”胡桂妹没有理会前面人的撒泼打滚,他们之前已经跟所有人通过气。
第一天只收李家村的。
豆角的成熟,是会慢慢过渡,李家村的豆角不可能有人家会足量。
每家什么情况,他们都是清楚的。
“你就通融这一回,等三天后,这豆角就不新鲜了,你们总是要这个的,何必非要三日后呢?”老大爷心里并不舒服,他们今天特意多送,就是为了多抢占别村的量。
他当时觉得凭自己是李大叔的亲大伯,自家人相互通融,都不用当人面给。
谁想今天还要都在周家小子面前上称。
胡桂妹手上麻利的很,吆喝着手下的人去腌制,自己留在院子里看守。
“大伯,你非要我去跟村长说,让他去问怎么回事吗?”
胡桂妹停顿了一下,定定看着以前各种用规矩压制着自己抬不起头的大伯。
她去扶起赖在地上的大伯,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
“大伯,你家其他人如果还想以后跟着我干,那你最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