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一头扎进人海，傅若年紧随其后。好在医院人多，小孩子也跑不快，没多远就被他拦下来。

“小惜，”他学着林琅的语气，尽可能温柔地对楚惜说，“不可以乱跑。”

楚惜没说话，回头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的洗手间。

傅若年猜到她心中所想，领她去到洗手间门口，想拜托一位女护士陪着进去。可站在楼道内等了好一会儿，路过的医护皆行色匆匆，他也不好开口让人家帮忙。末了还是位热心阿姨，看他一个大男人带“女儿”实在尴尬，拍胸脯打包票，替他照顾好楚惜。

傅若年反复叮嘱，无论任何突发情况都可以大声喊他，唠叨得楚惜脸上都流露出不耐烦之色才停下来。

他将楚惜的手交给阿姨，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洗手间外。

一番折腾下来，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一旦静下来，便能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裹挟阵阵悸痛一齐袭来，呼吸随之愈发艰难。他尝试通过深呼吸来缓解，可情况似乎更加糟糕，肺叶像是被什么胀满，无法吸入一丝氧气，纵容竭力平复莫名涌上情绪的慌乱，却仍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傅若年强迫自己站直，让脊背尽可能贴紧墙壁，从而保持气道的顺畅。如是坚持十几秒，弥漫在胸腔的闷窒感稍有缓和，仅剩心脏依然不规律地乱跳，势要冲破他的身体。

“小伙子，快！”刚刚陪楚惜进洗手间的阿姨着急忙慌跑出来，指着里面大喊，“你家孩子翻窗户跑了！”

傅若年甚至顾不上道谢，转身跑向急诊部外。建筑的结构不复杂，他能猜到洗手间外是什么位置。只是当下呼吸不畅，身体乏力，没跑两步就喘得厉害，眼前恍恍惚惚地发黑。

他清楚，大约是有点肺炎，加上心肌炎，不能剧烈运动。但深更半夜，小孩子独自跑出去太危险，何况窗户外头就是停车场，车来车往，也怕碰着她。

想到这里，他硬是扛住胸闷又跑了一段路，代价是心脏开始隐隐刺痛，每走一步都宛若利刃剜入胸膛。

但他不曾停下脚步。

一路跑到停车场边缘的草坪，楚惜果然坐在墙根底下，周围有三两路人驻步，却都不敢上前。

傅若年欲唤她一声，无奈张张嘴却如鲠在喉，剧痛刹那自心□□发，让他一时站不稳，堪堪扶住路边的灯杆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小惜……”

粗重的喘息声淹没了有气无力的两个字，他张手用力按在左胸前，奢望能抵即将刺出身体的疼，就此强自提住一口气，踉跄走向楚惜。

高耸的急诊楼于月下泼出一地昏黑，阴影笼罩了楚惜小小的身体。她抱腿缩在窗下，双眼哭得红肿，却还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傅若年拨开围观人群，弯腰替她挡住众人的议论纷纷。

“小惜，”他强打精神唤道，“摔伤了吗？”

楚惜见是他，手脚并用爬起来又要跑。傅若年眼疾手快拉住她纤细的手臂，不料，小孩子被突然的力量吓了一跳，应激般重重推在他身上。

原本痛似撕裂的胸口猛地遭受撞击，傅若年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伸手想拉住楚惜，然而视线陡然模糊，他再看不清楚惜的背影。

“来人，医生！有人晕倒了！”

惊呼声不绝于耳，他摔在冰冷干硬的地面，最后的清醒，解开了手机的屏锁，指尖却无论如何选不中林琅的名字……

林琅陪楚晔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已是深夜十一点。堵在走廊中的人群逐渐散去，她把楚晔安顿在输液室后，独自下楼去接楚惜。

电梯门打开，原本人挤人的候诊区空空荡荡，不见了傅若年和楚惜的影子。

恐惧先于担忧占据心扉，她不假思索拨通了傅若年的电话，回应却唯有漫长的等待音。

“什么情况，”她心神不宁，喃喃自语，“大晚上带孩子去哪儿了。”

“妈妈！”

楚惜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琅多庆幸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去。

楚惜躲在走廊最尽头的水箱旁边，本来干净的白色校服左一块右一块沾着泥泞和枯草，连两条麻花辫里都插有草根。

果然不能让富二代带孩子，什么都不会。

林琅在心里暗暗把傅若年大骂一顿，面对楚惜时，则换作一脸温柔。她心疼地为楚惜掸去身上泥污，关切问道：

“谁把我们小惜弄成这样的？”

楚惜连比划带解释：

“小惜，跳，窗户。”

“傅若年带你跳窗户？！”林琅顿时怒火中烧，“他人呢！”

楚惜怯怯望她，满眼不解。

她勉强压住火，给楚惜看手机里傅若年的照片：

“这个叔叔，刚才老师让他陪你来着。”

楚惜向后缩了一步，继而沉默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他上哪儿了？”

林琅气得骂都骂不出来了。

傅若年是有多心大，把十岁的孩子一个人留在急诊部后不知所踪？

“算了，先跟老师去找你爸。”

林琅说着，拉起楚惜的手走进电梯。

她心里乱，忍不住垂眸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接通”，有气无处撒。

这一晚陪楚晔父子折腾到夜里两三点，亲自给两人送回去才算完事儿。打车回去的路上，她累得连哭都没力气，残存一丁点儿精神，第十三次把电话打给傅若年。

听筒中不再是等待音，取而代之，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多可笑。

生生把他的手机打没电了，还是不接。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傅若年去执行红客任务。退一万步讲，即使任务有严格的保密纪律，她将楚惜托付给他，就不能给她发个消息，先安顿好小孩儿吗。

“真过分……”

林琅负气挂断电话，车窗倒映出她打在聊天框内的一行字：

“方便的时候回电话。”

“病毒感染引起的暴发性心肌炎，我们已经上了IABP和ECMO，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抢过来。”

凌晨三点二十分，医生对着助理举起的手机阐述情况，电话那头的傅光华默了许久，叹道：

“先用他的手解开手机锁，把里面文件导出来，做最坏的打算。”

“好的，光华总。”

助理说着就要挂电话，医生急道：

“人都快没了，你们家属什么时候来一趟啊！”

“不好意思大夫，”傅光华俨然没空搭理，搪塞道，“您跟我助理联系吧，我这边儿工作太忙，实在腾不出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