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当他前妻的替身，太可怕了吧！我第一次见现实版的‘忆亡妻’，离谱，真离谱！”

左一目瞪口呆，拿在手里的搅拌匙“叮”的一声撞上杯壁。

她入职之后，家里人就一直拿林琅那份公立校老师的工作说事儿，诟病她在事务所钱少活多常出差，时不常还得陪客户吃饭旅游，哪有人家林老师稳定安全。

可谁能想到，居然有奇葩家长让班主任给自闭症孩子当妈！

小学老师这么安全的职业，居然让林琅干成了高危。

林琅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苦纠结，面对一桌平时最爱的甜品兴趣全无，指腹反复摩挲餐叉，蹭得金属握把锃亮。

“那我能怎么办，小孩儿口口声声喊我妈妈。”

林琅崩溃地趴在自己胳膊上，一双乌黑瞳仁失去了光华，隐隐透出一股丧气。左一没见过如此一蹶不振的她，只觉心亦随之揪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帮着出谋划策：

“那你要不和那孩子说清楚，你真不是她亲妈，再说，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能有多像，她能不知道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说了，今天放学的时候我特意单独跟她解释清楚，她不说话，我以为是接受现实，谁想到我转身一走，她突然从后面追上来，边追边喊，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越说眼圈越红，颗颗泪珠漫过眼眶，落在手背。左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义愤填膺直拍桌子：

“那楚晔就是拿孩子道德绑架你，吃准了你心软！”

“小惜是无辜的，”林琅泫然说着，“她明明一点儿都不喜欢说话，却一直在求我不要离开她……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孩子啊……”

左一曾坚信，善良是最宝贵的一种品德。

可面对眼前的林琅，她在一瞬间改变了信念。

善良若是失去锋芒，就只能变成害人害己的利刃。

林琅是教育工作者，理应最明白，撒这样的谎对一名身患自闭症的学生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过饮鸩止渴，以伤止痛。可她的怜悯恻隐，注定会将她推向另一个万劫不复。

一个连孩子哭都舍不得的人，该如何面对，谎言被戳穿时的愧疚……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林琅破天荒没约任何人出门，独自关在卧室里写教案。

日升到日落，空白的教案纸在书桌上摆了一整天，风吹沙入窗，覆上一层浮土。碳素笔在虎口转了三圈，她试图让自己忘记那天放学后发生的一切，可愈想忘，脑海里的画面竟愈发真切。

如藤蔓纠缠着她的思绪，拼命想要将她撤回那个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放学铃声响起，她照常在讲台上领着孩子们说儿歌、讲纪律，楚惜坐在讲台正前方的第一排，没开口，仅仅是直勾勾地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思念。林琅怕迎上那双眼睛，不敢回头地径直走向教室门口，组织孩子们排好队，整齐地离校。

校门外的家长们已等候多时，随着她一声“解散”，学生鸟雀还巢似的扑进爸爸妈妈怀里，只剩楚惜孤零零站在原地，四处张望楚晔的身影。

“小惜，”林琅来至她身边，俯身拉起那只小手，“爸爸还没来吗？”

楚惜摇摇头，握紧了林琅的手，低头嗫嚅道：

“妈妈，回家。”

冬天的风很大。

林琅没听清她的话，凑过去问道：

“小惜说什么？”

楚惜翘起脚尖晃了晃，似是这样就能鼓起勇气，仰头贴在林琅耳畔，重复道：

“妈妈，回家。”

一阵寒意自脊背蔓延，林琅顿觉身上每一寸血液都仿佛被冻僵。她尴尬保持弯腰的姿势，尽可能扯出一抹温和微笑：

“小惜，我是林老师，不是妈妈。老师在这儿陪你等爸爸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楚惜像是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仍一味摇头，反复说着：

“妈妈，回家，回家……”

林琅无计可施，唯有领着她站在路边继续等待。

不多时，一辆黑色宾利轿车远远驶来，停在马路对面。林琅预感这就是楚晔的车，便再次蹲在楚惜身旁，抬手指了指那辆宾利：

“爸爸开的是这辆Mini Cooper吗？”

“……”

届时她还惊讶，Mini什么出了又长又古板的老爷车，直到左一纠正她，带小翅膀的不一定全是Mini。

还可能是宾利。

司机将车停稳，楚晔从后座步出，林琅一眼认出他，忙朝他招手：

“小惜家长，孩子在这儿。”

校门口的这条小路车不多，楚晔大步流星走过来，先给楚惜递上了一只可爱的布偶。林琅没多说什么，叮嘱几句以后要早点儿来接孩子回家之后，就打算先行回学校。可楚惜在这时蓦然死死抓着她的衣角，任原本抱在怀中的布偶滚落在地。

“妈妈，回家。”

林琅抬眼求助楚晔，然而后者对她视若无睹，甚至从后推了一把楚惜，让孩子靠在她的身上。

她不得不耐着性子重新解释一遍：

“小惜，我是林老师，不是妈妈。”

“是妈妈！”楚惜被她的话激怒，扬起巴掌重重打在她肩头，“妈妈！”

而直至此刻，楚晔仍不作任何反应。

林琅忍无可忍，用力将楚惜推回楚晔身边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妈妈，妈妈！”

楚惜的大喊回荡在凛冬结冰的空气里，却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最后的理智告诉她，绝不能与楚晔同流合污。

“妈妈不要我了……”楚惜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布偶跌坐在地，挂满泪珠的小脸冻得通红，“因为我惹妈妈生气，妈妈走了……”

林琅就是听到这里，双腿宛如灌了铅，再挪不动哪怕一步。

她抱起楚惜，哽咽着声声安慰，妈妈不会不要小惜，妈妈很爱小惜……她好像也真的忘了，自己并不是楚惜的妈妈。

时近傍晚，日暮西斜，房间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

林琅手中的碳素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起身去捡，恰好瞥见手机屏幕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联系人备注：楚晔。

迟疑数秒后，她到底还是点下回拨。

“喂，楚惜家长，有事吗？”

电话那头回答她的是一片混杂的噪音，紧接着，是楚惜断断续续地啜泣声：

“妈妈，爸爸痛……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