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谬打眼看上去和他姐长得有五分像,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笔直的鼻梁骨和菱形嘴唇,但也已经和明纯狮印象里他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家伙杵门边半天,憋出一句“明姐”,才算反应过来这是谁。
因为见面次数不多,她对“姜容那个小名很羞耻的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姜无谬上初中时来篮球场给姜容送水的那次,虽然已经流露出那个欠打的拽劲儿,但他那会还算得上鲜嫩可爱,现在是不知道哪里不对,长成一个一米八七的男的,往门口一站,像来抢她弟弟的。习惯了家里有一个明池这样脸嫩身娇好揉捏的小孩,她看到人高马大的男的都很烦。
病房不大,明纯狮不乐意和两个小孩一起待着,出去找在车里窝着开线上会议的姜容了。
明池的眼神都缝他姐身上,依然被冷酷无视,不得不和大怪兽姜无谬独处一室。想到姜无谬昨晚突然给他发了一条“芒果冰激凌?”,随后直到今天见面都没再回过一条消息,他赶紧趁对方背对自己乖乖钻回了被窝,把自己往里埋得深了一点。
姜无谬重新阖上病房门,打量了周围一圈,褪掉在明纯狮面前硬装出来的乖顺之后脸是一如既往的臭,大少爷皱着眉头掠过小沙发的时候明池替这件褪色起球的小破家具屏住了呼吸。
只是他不知道听姐姐的话埋被窝的杀伤力对男朋友也是一样大的,还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跟着姜无谬的动作滴溜溜转,埋在被子下面的嘴巴都微微抿起,担心自己要挨一顿新的批评。
姜无谬脱了外套放一边,回过身就看见他躲床上缩成这个样子。头发长了没来得及剪,有人帮他扎了个苹果头,毛茸茸的碎刘海都被撩上去,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
好了,本来就知道他小,要让着,现在脑袋上竖个小辫子,还能说什么重话。
“……傻不傻,”他拎过凳子坐到明池床边,一只手钻进明池的被子下面找他的手,“一顿吃进医院里,药都吞饱了。手扎漏了没,我看看。”
“没有呀,我有滞留针头的。”明池在被窝里很自觉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上,掀开一点点被角,在姜无谬的目光里张牙舞爪地伸直了五指。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泛着浅粉的指尖搭在姜无谬的虎口,撑开了手掌也只能堪堪盖住他的掌心。
傻乎乎的。姜无谬亲了一口他的指背,明池就痒得咯咯笑了出来,抱住他的手拖进被子里藏着,眼睛亮晶晶。
他侧躺在蓬松的枕头里,病号服外面裹着毛绒外套,像只皮毛厚实的小动物,这只小东西的两只肉垫搭着他的手,有点苦恼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很无聊的,我还不能陪你出去玩,还要两天才能走。”
说他千里迢迢来找他陪玩。姜无谬气得:“那怎么办,我现在回去。”说完不解气地扯下蒙住他口鼻的被角:“别遮了,眼睛都笑弯了。”
明池很配合地在被扯掉被子的时候嗷地怪叫一声,姜无谬用手指梳他的短发,捏了一把他被捂得红扑扑的脸颊。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躺着?”明池这么问他,“我还有半张化学卷子要写完,你可以在我旁边打游戏,不会影响我的。”
话是这么问的,其实他没说完就已经转过身把背后靠着的枕头放下来,屁股也乖乖地往旁边挪出了一个空位,又回过头来拍了拍床面,期待地抬起头看着他。
对姜无谬来说,这一眼很难再忘记。只会怂兮兮地躲着自己,只会在自己的纠缠下红着耳朵哄人然后很快溜走,会在自己怀里拱个不停的明池,突然对他露出了这样的一面。他来,他好像很高兴,很惊喜,他还想要自己更靠近他。
姜无谬看着他,张了张嘴唇。其实他想说:不要总是露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我,我都会信的。
“……谁天天就知道打游戏了。我不能有自己的正事吗?”
他抱着pad坐到明池旁边,一条腿盘着,另一条垂在床下,靠着床头,默数三秒,手臂上就蹭上了一个暖乎乎的身体。
明池倚着他,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卷,看题的时候睫毛一抖一抖,挺翘的鼻尖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若隐若现。姜无谬揽着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拎了一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贴在了他肩窝里。明池眼睛还盯着纸面,脸已经不自觉地蹭了蹭姜无谬的皮肤。
姜无谬又用手一下一下地梳他的头发。
明池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故意不说话,手上动作没停,没过几分钟,怀里就化了一滩小糖饼。
“……”姜无谬看了他很久,才难以忍受地喟叹了一声,胸口深深地鼓起,又凹陷下去。
他喜欢明池,真像丢盔弃甲一样狼狈。
*
明池再次醒来时看到床边椅子上坐着许响,盯着他的外套直直愣了三五秒才确认面前的是谁。
“哥哥。”他喊完人,揉着眼睛半坐起来,视线在病房里逡巡一圈。还没回过神,肚子里只念着本来应该躺在自己旁边的人不见了,他下意识地找。
许响捉住他的手,从眼角扯下来,哑声道:“睡醒没有?还困就继续睡。”
明池打了个呵欠,怔怔道:“睡醒了。”
许响给他递了一杯水,他咕嘟咕嘟一会儿才算终于清醒过来,半张脸藏在马克杯口后面,一双眼睛盯着身边垂着眼睛擦手的男生:“我都感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许响没有很快回答。他偏过脸,看着面前的这张令他又心碎又珍爱的面孔,目睹着自己翻滚的心海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而重新平静下来。
他只是静静地观察,没有反抗的意图。
明池用手背擦掉流到下巴的水珠,神情依赖地看着他:“你来的路上辛不辛苦?你吃午饭了吗?”
“晚饭,”许响接过他的杯子,往里看了一眼。明池咕噜咕噜好一会儿,也只喝下去一点点。
许响把杯子放回床头:“饿不饿?你也要吃晚饭了。”
明池放松地躺回被子里:“不说我吃饭。我不想吃饭。”
许响露出他见到明池的第一个很淡的笑容。
“那你想做什么?”他问。
“和哥哥看电影,快点回你家玩游戏。”
“不黏着姐姐了?”
明池露出很可怜的表情:“姐姐忙着和姜容姐姐一起玩。”
许响闻言若有所思:“……她们两个不是一起玩。”
“那是什么?”明池问。
许响看他一眼:“你想哥哥告诉你吗?”
明池点点头。
“等你有一天也不会瞒着我事情的时候再说吧。”许响移开视线,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摆弄。
明池闻言起先一脸懵懂,随后浑身一凛,动作僵硬地在床上悄悄翻了个身,拿自己削薄的后背和圆圆的小屁股对着许响。
许响滑动屏幕,什么也没看进去,等着床上的人动作。一分钟后,明池又慢吞吞地转回来,喊了一声“哥哥”。
他故意没抬起眼睛,只嗯了一声。
半晌,明池坐起来,挪到床边,和他面对面:“我没有想对你说谎……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不敢告诉你。”
许响放下手机,牵着他站到自己面前,给他披上外套:“什么事?”
明池支支吾吾,眼一闭心一横:“……谈恋爱。”
他都不敢直视许响的眼睛,垂着颤抖的睫毛,在许响宽大的黑色外套下像只受惊的小麻雀。
许响又是近十秒没有说话。
他于是很不安地更加凑近他,无助地偷偷打量他的表情,站在许响的膝盖之间,嘴唇都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这么可怜,许响真想问他,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可这又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他太纵容明池了。
小时候,捡到只小兔子也抱回家,碰到到只小鸟也带回家,去找哥哥,哥哥养,哥哥都会养。长大以后,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先在一起,哥哥最后都会同意的。就像从小他喜欢的东西哥哥也都会喜欢。
对他永无止境的纵容是许响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却已经融进他的身体里,成为无法改变的本能。纠正他,如果会让他伤心,许响就没有办法去做。
刀刃向着明池,许响会先感到疼痛。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张脸:“我是不是不该不高兴呢,明池?”
他问:“我成了你的障碍,要排除我,你才能开心,对吗?”
明池摇摇头,搭在肩头的衣物随着他动作落在地上。
许响在他面前露出这么失望又难过的表情,都不用再提任何要求,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他。他断断续续地保证:“我不会……我可以不谈,我没有把你……”
饶是如此,许响看得清清楚楚,明池难以给出承诺。要他去辜负一个人,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但也已经足够了,不能再进一步。因为到现在为止,明池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可以恋爱。
许响不愿意让他什么事,都不用给他理由,世界上没有除亲人之外的第二个人对明池的意义如此之深,既做他的兄长,也做他的知己。
“你自己想。”许响帮他穿好衣服,告诉他,“不要看我。对我来说,我永远最舍不得让你不开心。”
明池小心地看他:“你不生气吗?”
许响:“看到你生病,就忙着担心了。”说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挤一张椅子。
“我已经好很多啦,以后都会听医生话。”明池重新雀跃起来,跳过了那个话题就万事大吉,“明天就可以正常吃东西,然后出院。——终于可以回家了!”
许响“嗯”了一声:“所以我来接你。”
他从脚边的背包拿出pad找电影,过了一会儿,听见身边的少年又道:“可惜我准备了很久,这次可能要落榜了。我本来想和哥哥一样,能得金奖的。”
“我得过的奖都要拿一遍?”许响摸摸他的后脑勺,“那太麻烦了,我是考试爱好者而已。你只要学得开心就好了,没必要追我的脚步。”
“我一直都很想像你一样。”明池转过头。
“我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烦恼。”许响说,“而且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你拿健康去换,本来第二场考试你也不该去。”
明池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算了,我不知道你,”许响捏捏他的脸,“有时候,真是个恶劣的坏小孩。”
他的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