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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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忻一无所获地行驶在回家路上,半途接到白姨电话,打了转向去了她家,与路轲一起商定公关文案。路轲话里话外把过失都推到游云开头上,最后白姨火了,两个年过半百、在业内举足轻重的老前辈拍桌子踹凳子,要不是关忻和暖暖拦着,俩人都得伤筋动骨。
结局在白姨的一句“这事儿你不担责,以后你还想办展?谁敢来!”中完胜,路轲不甘,却莫可奈何。
大局落定后,关忻掂着沉沉的心事回到家,刚出电梯,抬眼愣了愣。
徘徊走廊的连霄朝他笑笑:“你说晚上给我电话,我实在等不及,就过来了。”
关忻掏钥匙开门,请他进门:“什么时候到的?”
“没等多久。”
实在猝不及防,关忻有些手足无措,问:“吃饭了吗?”
“你呢?”
“……吃过了。”
关忻撒个谎,不是很想留连霄太久。
连霄善解人意:“我也吃过了,过来就是问问你什么情况。洛伦佐不会做赔本儿买卖,Star Catcher没了,你得赔他多少?”
连霄和游云开,唯二见过他狼狈的人,但真把脆弱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他还是做不到那份从容。
“能解决。”
“月明,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的够多了。”
“那你要怎么办?卖房子卖地,还是去求凌柏?”连霄直中靶心,见关忻骤变难看的脸色,和软语气,“还是跟我开口更容易些吧?”
关忻说:“你就这么确定我拿不出这笔钱?”
“Star Catcher可比退赛的游云开值钱多了,”连霄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拿捏,“月明,别逞强了,除了我,你还能向谁开口呢?”
关忻凝视他许久,忽地笑了:“我一个眼科大夫,治了成千上万只眼睛,到头来,我才是最瞎的。”
连霄脸色阵青阵白:“话糙理不糙,我是让你早点儿看清形势,逞强只能安慰你的自尊,但光靠自尊可过不了日子。”
“好,我跟你借,一共七百五十万人民币。”
连霄克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没问题,但这么多,过银行也得好几天,你别急……”
关忻饶有兴致地说:“无功不受禄,这么大个数,得打个欠条吧?”
“月明,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身上哪里值七百五十万?”关忻说,“你想让我跟你坦诚,就要用你的坦诚来换,在我身上投资这么多,想得到什么回报?”
连霄伤心又气愤:“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趁火打劫的强盗?你根本心知肚明,我无非想要你爱我。”
“爱你,然后呢,想让爱你的我为你做什么?”
“你——”
关忻轻叹:“连霄,我们太了解对方了,爱在你的人生中排不上号,除非它的赠品足够有用;而我,虽然这么说很可悲,但活到现在,除了我妈和云开,没人爱过我,恰好我也爱他们,愿意为他们倾尽所有。”
连霄低声下气:“人是会变的,我也爱你啊……”
“从你能联手华堇的做法,我就知道你还是当年那个连霄,你想讨好谁,的确没人能逃得过,但我做过脱敏治疗,代价很大,但如今看来很值,”关忻说,“我感谢你,去上海的机票、借我的西装,还有……医院,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我也会帮你,不过,我得说清楚,我不是十五年前那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了,没有资源没有人脉没有面子,帮不了你的事业,甚至因为以前那些丑闻,还会给你带来负面影响,这些你心里应该有本账。”
非也,正如白姨的担忧:只要他一天还是关雎之子,他的娱乐价值就如海水不可斗量,但关忻刻意矮化自我,目的就是断绝连霄攀附母亲的可能——曾经连霄容忍他越界,无不是看他的“身份”,而当他没有了价值,连霄就毫不犹豫投奔了Alex,这些关忻早就懂得,只是不愿承认,不敢深思——连霄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不用太直白,点到即止,都有体面。
连霄强笑着说:“我是来帮你的,你扯这么远。七百五十万,我记着了,回头我让会计拢个账——”
“连霄,扯这么远,意思就是,谢谢,不用了。”
连霄刚要说什么,关忻的电话突然响起。连霄住了口,关忻拿过手机,看到闪烁的人名,心头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接了起来:“晓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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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游云开怀抱着湿漉漉的铁盒,躲在冬夜的墙角下,泪水早已风干,心如枯槁,大脑放空,茫然地看着街道上车来车往。
他从湖里捞铁盒上岸,不知所措,拿起电话打给了他姐池晓瑜,哭了一溜十三招,说他没老婆了;池晓瑜此刻不在北京,心焦火燎,问清了他的所在,叮嘱他去大门口老实待着,转而给关忻去了电话。
游云开靠坐围墙,一蹶不振。一辆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
关忻按下副驾驶的车窗,唤他:“上车。”
游云开的眼神有了聚点,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关忻职业病发作,皱起眉头,忍不住说:“别揉眼睛!”
真是关忻!游云开生怕他跑了,连滚带爬呲溜进车,张开双臂要抱,可又想到身上全是脏冰,收回手臂,两只眼睛粘在关忻脸上一眨不眨,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老婆……”
无数情绪,百转千回。
关忻不知该说什么,他刚才以为墙角堆着一袋垃圾,差点开过;等游云开开车门上来,一股阴干的腥臭扑鼻而来,但看他惨白的脸还有头发上结的冰绺子,又心生痛忍。
“你都干什么了,搞成这个样子?”
一句话打中游云开七寸。游云开惶惶不安,他想解释,但解释就是开脱自己,让关忻去怪罪双胞胎,但没有切实证据,冲动上头又是一场无果之战。到了最后,又会像裙子被烧似的,苦痛往里咽。
他受不了,他宁可关忻怪罪看得见摸得着的他。
游云开逼令自己面对,捧出结霜的铁盒,颤抖着,递到关忻眼前,如同捧出他的心。
满室静默。
关忻看着铁盒,冰霜加上游云开的狼狈,不必多言,已明了了遭遇。
“你走之后,我把盒子挖了出来,但是树林太黑,看不清路,掉进了湖里……”
“你是傻子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傻子?”关忻说。他挪开了视线,不敢看盒子,脸别去了另一面。
路灯在泥土上投出一块圆胖的黄,像个坟包,埋葬了他童年中唯一的光。
游云开恨关忻聪明,这一刻他才明白,知道的少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他没碰上双胞胎,也许他们看完了就埋回去了,又或者毁了,但只要关忻不知道,他心里的盒子就永远在水杉树下。
薛定谔的盒子不打开,猫就算活着。
他把盒子打开了。
“老婆、关忻,我……我……”
“你能不能别哭了!别哭了!!”
关忻猛地转回头,狠捶方向盘,嘶吼;游云开愣愣地看着他:“我、我没哭……”
游云开满身的湿,但他没哭。
关忻满脸的泪水。
除了在床上,游云开从未见过关忻的眼泪,他一直稳如泰山,任凭狂风暴雨,主心骨不曾动摇。
游云开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抠,要去拿纸巾,首先进眼的是他送给关忻的镜子。
他是世界上最爱关忻的人,可带来的却是痛。
游云开呼吸不畅,情不自禁地像镜子伸手;忽然关忻的手横过,抓起镜子,按下车窗,狠狠撇了出去。
镜子擦着游云开的眼睛飞出,撞到墙壁,跌落草地,四分五裂,发出断续的声音:“最爱……关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