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忻起早上班,游云开没去学校,而是在家等沙发到货,除此以外,他还给关忻准备了个惊喜。
关忻今天去医院,感受到氛围与众不同,年轻护士们目光炽热,三不五时就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趟他的诊室,尤以几个连霄的粉丝来得勤,大概也是被下期预告搞昏头的,想确定他是不是“凌月明”。
关忻干脆装不知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任何猜测虽然不会是空穴来风,但都只能是猜测。
然而下午,他在住院楼的办公室给一个患者办出院,患者女儿二十出头的年纪,直勾勾盯得他发毛,他交代的术后注意事项估计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关忻只好在每盒药的封皮写上使用次数和方法,又叮嘱了复查时间,临别之际,患者女儿鼓起勇气,问:“关大夫,你就是凌月明吧?”
关忻顿了顿:“凌月明是谁?”
这话一来否认了他是凌月明,二来说明他对娱乐圈不感兴趣,按道理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可没想到这位姑娘一听更起劲儿:“就是关雎和凌柏的儿子啊,关雎你总认识吧?”
说着点开手机,调出视频举到关忻眼前。关忻本想婉拒,可是背后呼啦围上来一群同事,七嘴八舌:“你就承认吧,装什么装,连霄不还来找过你呢吗?”
关忻没吭声,心烦意乱,他现在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好不容易脱离浮华名利场,回归平凡与简单,不想再和过去扯上半点关系。可他深知命运是最狗血的编剧,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越想要的,永远得不到。
如果这是得到游云开的代价,他一时也权衡不下值不值得。
眼前的下期预告热火朝天,经过剪辑的魔手,他和连霄看上去情深潭水;除了下期预告,节目组又放出了后台花絮。花絮里,他和连霄又是拥抱又是送花的,关忻站在客观角度,也不得不承认,他俩有点黏糊过头了。
患者女儿兴奋地说:“连霄说‘平时你就一件白大褂’——就是你吧,关大夫?”
身后与他熟稔些的医生拱了下关忻的肩膀:“诶,帮我要个连霄的签名呗,我女朋友可喜欢他了。”
关忻绷着脸,起身说:“我还有事。”
刚出办公室,就听有人小声嘟囔:“切,不行算了,装什么装啊。”
关忻回了诊室,坐立不安,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倒不是为了人缘——他一贯人缘一般——而是担心这事儿闹大,医院清净之地恐怕容不下他腥风血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把热度降下去。
他真的很爱如今的工作,他不能失去平静的生活。可是连霄热度居高不下,只是点前菜就已经搅得他鸡犬不宁。
不由自主地,关忻打开手机,里面的APP少得可怜,回忆了下刚才患者女儿用的软件,他下载注册,然后直奔节目组官方账号,点开下面评论一看,果不其然,将他和连霄的前情提要扒了个毛都不剩。
连霄也转发了预告,纵然用了冠冕堂皇的话术,但评论显然不买账。关忻随便一扫,一条是“哥,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一条是“要是Alex还是经纪人,哥哪用受这种委屈”,下面一堆呼唤Alex快回来的跟评。
关忻不知道Alex已经卸任了,当然这和他没半毛钱关系,只要别爆出他的工作单位,别影响他正常工作就行,反正他早被骂习惯了,又不会少块儿肉。
忧心忡忡捱到下班,回家进门,游云开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饭菜的香气浮动在周身,心脏像泡进了温泉,霎时柔暖下来,困扰了一天的权衡也有了答案:值得。
游云开穿着围裙,擦着手迎上来:“我按照白姨的菜谱炖了牛肉,你尝尝怎么样。”
关忻换了鞋,一眼就看见换好的米白色原木沙发,比之前冰雕似的雪白旧沙发温馨不少,回头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游云开仿佛一簇跃动的火苗,不由笑说:“怎么了,这么激动?”
游云开脸一呆:“啊?有这么明显吗?”
一天的忧思顷刻间烟消云散,关忻看着他,爱不释眼,好像漂浮空中的双腿终于落地似的踏实,笑意和爱意一股脑儿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你真不会撒谎,什么都写在脸上。”
游云开所幸抛开伪装,拉着他来到卧室紧闭的房门前,却没立刻进去:“我没经过你同意动了你东西,我先向你道歉,”——关忻眉毛一挑——“但你先别生气,看完再说。”
说完开门,关忻跟着他进去,初初环视,没什么特别变化,直到回头,衣柜旁边的空隙中塞着一个一人高的展示柜,那里面、那里面是——
游云开的目光紧紧扒在关忻脸上,忐忑又期待。
关忻张张口,鼻尖一酸,眼眶涌上一层薄雾,展示柜里的Star Catcher在雾气中变形、伸长,裙摆花瓣似的摇曳,就像他小时候看它穿在母亲身上,翩翩舞动的样子。
关忻猛地转过眼眸:“你……”
游云开腼腆地挠挠脑袋:“我知道你有多珍视这件裙子,总那样挂着不行啊,我就买了人台和展示柜,护理起来也方便。”
关忻抿了抿嘴角,千言万语争先恐后涌上来,尽数堵在喉咙。
游云开来到他身边,并排看着裙子,说:“我大概去了去灰,太专业的做不到了,”又笑,“真庆幸我是个裁缝,懂得一些门道能帮到你。”
关忻眼眸不错地看着游云开满足的表情,明明他是劳心劳力的那个人,偏偏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傻,而自己何其幸运,拥有这个傻瓜。
他之前居然还犹豫权衡,还在用“值不值得”看待感情。
游云开仍在感叹:“洛伦佐真是个天才,这种剪裁方式,他是怎么想到的呢,我琢磨了好几遍才弄明白。”
“云开,”关忻说,“谢谢你。”
“不是说了,不要说谢谢。”
“你我之间,你付出的更多。”
“不多的,我喜欢你呀,想看你开心,”游云开满面生辉,“你别总想着谁多谁少的,在我这里就是给你整个儿宇宙都不够。”
关忻笑出声:“你给我宇宙,我给你什么?”
“给我你的开心就好了。”
关忻愣了下:“标准答案不应该是‘给我你的爱’吗?”
“我又想让你爱我,又想让你开心,但只能选一个的话,我更想让你开心。”
关忻笑意渐深,戳他额头:“小傻瓜,你已经长大了,大人的答案是‘我都要’。”
游云开蹬鼻子上脸,往关忻怀里拱,谄笑:“那我们来做点儿大人的事儿吧……”
关忻食指戳额头点住他:“吃完饭下楼练引体向上,我可没法儿替你考试。”
游云开颓丧地挂在关忻身上耍赖:“妈的,体能就不能性传播吗?”
关忻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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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之后游云开脚不沾地,复试作品赶在最后一刻上交了,紧接着专注练体测,报毕业作品选题,去服装节做苦力;全班一部分出国,一部分准备考研,一部分投简历实习。
游云开完全没想好,他爸妈的意思是不考研的话,毕业就回老家;游云开正沉醉爱河,当然不能回去,于是顺水推舟也加入了考研大军;等回过神儿来,毕业作品的展示模特都被同学们早早订完了。
游云开麻爪,晚上等关忻回来,投怀送抱,眼泪八叉:“好老婆,你来当我毕业作品的模特吧,拍拍平面啥的。”
关忻意外:“你要做男装?”
“是呀,四年了大多做的女装,不能厚此薄彼嘛,而且我想试验一下我做的特殊面料。”
关忻没有拒绝的理由,问他:“什么时候?我换个班。”
“不着急,下学期呢!”
“……下学期你这个时候着什么急。”
“我本来不急,然后同校模特系的就都有约了!”游云开抓狂,“妈的,一群卷王!”
关忻松了口气:“还好,明天开始我要出一周的义诊,下周回,你要是这周拍,我还真有点难协调。”
游云开一下子直起身:“啊?一周?!”
自打确认了关系,他们就没分开过,一周听上去犹如天堑。但关忻有自己的考量:节目明天播出,这两天已经出现了没病硬来看诊的怪人,恐怕是自己的信息已在网上走漏了风声,借着义诊去偏远地区避避风头也好,一周之后,节目余热淡去,他只要不再抛头露面,就应该能平安度过了。
——其实义诊是六天,但第七天关忻另有打算,事关游云开,他索性撒了个小谎。
关忻身体力行安慰了游云开一晚,第二天精神抖擞去义诊;游云开这周都得贡献给服装节,等到会场布置得只欠东风,许久不曾露面的裁剪课老师突然出现在秀场后台,叫住他和刘沛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们三个绝对没好到没事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饭,于是游云开提前垫了肚子,晚上搭老师的车一起去SKP吃粤菜,游云开偷偷看了眼大众点评上的人均消费,心在滴血,祈祷车里的另两个gay正在减肥,少点几个菜。
进餐馆刚坐下不久,“醉翁之意”姗姗而来,跟他们老师差不多的年纪,穿戴是与他们老师放飞张扬相反的低调奢华,抬手间露出的表,游云开从汉代开始工作都买不起。
坐定后,老师朝俩弟子介绍道:“这位是Eric,洛伦佐亚洲区的总负责。”
Eric哈哈一笑,藏神的目光扫过他们:“这两个小朋友是你的得意门生咯?”
老师先指刘沛:“这位,他妈就是lory52的创始人。”
Eric的眼皮抬高了些,叹道:“哟,lory52的大公子啊。”
老师没接茬,手指挪向游云开:“这个,我可不敢说是‘我’的得意门生,人家可是入了白幼荷法眼的。”
“白幼荷?关雎的造型师?”Eric兴致高涨,眼睛全开,“关雎死了之后她就没动静了,她现在在哪儿干呢?”
游云开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在说白姨,而对关雎一句轻描淡写毫无尊重的“死了”让他倍感不适,可又没有纠正的理由,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人的生与死就像星辰,亲近的人看到的是巍峨巨石,疏远的人看到的是渺茫光点,谁都没错,然而一想到关忻听闻尊重爱护的母亲被当做八卦肆意谈论时的心情,游云开的心口就结出了酸涩的青杏。
维护不了关忻,他很挫败。
两个老油条点了菜,在餐桌上分享资源,互通有无;刘沛见多识广,应付这种场合手到擒来长袖善舞,相比之下,游云开像个雏儿一样扭手扭脚放不开。席间在老师的鼓动下,两人都加了Eric的微信。
吃完饭,Eric开车先走了,剩下老师在秋天的晚风中陪两人叫车,对他们说:“这人是你们比赛的主评委。”
游云开嘴比脑子快:“比赛期间不应该私下见评委的吧?”
老师和刘沛无语一晌,游云开脑子飞速运转,才明白过来老师的“良苦用心”。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表情隐没在黑夜中,每个人的心思比黑夜还看不透。
游云开拧紧了眉头,晚上跟关忻视频时讲了这事儿:“……我跟他们不对付,就是反感这些小动作。”
关忻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们老师这么做也是好心。”
“好心?”游云开的声音拔高了八个度,“他这么做破坏了比赛的公平,如果我技不如人,输了我认,如果是抱大腿上去的,这奖杯拿手里都嫌烫手!”
关忻叹了口气,可挑拣的表情除了微笑只有微笑:“在利益和人格之间找平衡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但站队其一都是赢。看来你已经选择站队人格了。”
游云开噘嘴:“为什么你看上去不太赞同?”
“我不是不赞同,云开,我爱你,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只是怕你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游云开怒气冲冲,“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关忻欲言又止,转而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其实你可以问问白姨——”
“如果白姨有意和Eric合作,我当然愿意牵线,但这和我的比赛无关,”游云开坚定地说,“我的作品必须和我的人生一样清清白白。”
挂下电话时,游云开佯作没看见关忻担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