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西京灯火通明,肉串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爆出油脂,燃气灌旁面桶冒出的缕缕白气,成为夜市街头的独有的风景。
奔忙一日,时彦只吃了早饭。干这行效率决定回头率,雇主委托大于一切,管理和对外沟通早已构成他的生活常态。比如现在,其他人都忙着享用美食,他却要独自待在车内处理堆积成山的委托。
有时候不免遇到给钱少屁事却一大堆的雇主,例如调查情人往养在外面的小白脸,要神不知鬼不觉,又要想办法把人带出来打一顿,还要隐瞒雇主身份,不能破坏他和小情之间的感情。时彦耐心听完,然后将个别要求加一项安全费,安全等级越高,保密性越高。
“没办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您买了保密二级以上,我们可以担保在你俩分开前这事都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否则双倍费用退还。”
条件感人,雇主立马转来费用。
“就要最高级!”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时彦降下车窗点燃烟,抬眼注意到不远处猜拳喝酒吃得不亦乐乎的手下们。他喜欢这种万民同乐的场景,虽然美好下藏污纳垢,但并不影响它让人身心愉悦。
只是今天黑中的一抹白有些显眼。
乔沐羽。
名声在外,终于见到了本尊。
时彦抽着烟,饶有兴趣把目光留在那张无论是轮廓还是五官都无可挑剔的脸上。手下们一个个肌肉扎结面目凶狠,两米开外自动形成无形的屏障,连摊主都觉得害怕,将其余桌子搬得很远。但乔沐羽面不改色坐在这群人中间,一看心理素质绝非常人。
传闻不可全信,但能让陆成槿念念不忘这么久,还和西京好几位大人物有所牵连,肯定不只是长相这么简单。
想到后备箱里有下午刚从干洗店取回的大衣,时彦偏过头目测好尺寸,下车挑了件较为修身的大衣,走过去搭话道:“穿这么少,不冷么?”
吵嚷声慢慢减弱,或者说,从他出现那刻起,刚才还喧哗吵嚷的壮汉们都下意识变得拘谨起来。
初秋转凉,乔沐羽出来时穿的薄毛衣正漏风厉害,他接过外套说了声谢谢,穿好后问:“他怎么没来?”
“陆总吗?”身边打手起身让座,时彦点头坐下,顺手接过递来的酒。“他去疗养院找你,出门就被沈总的人接走了。”
乔沐羽盯着半空的酒杯,试图回忆接走老人前的细枝末节。这些日子他已经小心再小心,的确没有见过其他人的印象。
“什么时候去的?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就是错过了。”
夜宵陆续上桌,时彦把刚做好的第一碗面放在乔沐羽面前,又叫人加了两个清淡小菜。
“你怎么惹到沈鸣霜的?以陆总的本事和人脉,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不开玩笑的说,他对这件事的好奇程度仅次于乔沐羽背后到底有多少个金主。
“杜婆婆送回去了吗?”乔沐羽生硬地转移话题。
“嗯。”
“那我能雇你吗?”
“嗯?”
“帮我找个人。委托费,可以适当加点……”
时彦顿了顿,靠回椅背哈哈笑起来,“没钱可以记陆总账上。”
“我不用他的钱。”
“吵架了?”
“没有。”乔沐羽垂下眼,“别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气氛有些沉闷,安静间隙,时彦有了新的想法。
“委托我可以不收钱,但你得欠我个人情。”他抽出一张名片放在乔沐羽跟前,“费用不高,但你可以省下这笔钱做别的。说不定你以后还有很多需要我的地方,要不先听听我的条件?”
乔沐羽想了想,说:“太难的我做不到。”
“下周,陪我参加场展览会。”
“没别的?”
有人喝酒咳嗽,夹杂着意味不明的笑声。
乔沐羽推走名片:“我不陪睡。”
笑声轰然炸开。
轻佻的,不怀好意的凝视。显而易见,圈内对这个人的传闻比想象更加恶劣。
时彦敲敲桌面,四周如同按下禁音键再次安静。
“如果不想吃饭,结束后我送你回家。”他把玩酒盖,笑容玩味,“当然你也可以叫陆总来接。”
听上去没什么实质危险。
乔沐羽思考片刻,目光不由自主移到名片上。
【晓时】咨询事务所,正中鎏金小楷写着,主理人:时彦。
晓时,晓时,好耳熟的名字。
是在哪里听过?
“听说你以前也是做这个的?”耳边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不过是你养母牵头,我还在在她手下待过一段时间呢。”
“什么时候?”
时彦也不避讳,“很早了,就待了半年,摸清门路后我就带着兄弟出来单干了。”
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花钱解决问题,出了事完美避嫌,组织里也会有便宜的替死鬼顶包,只有足够聪明和胆识的人,才敢去承接那些难伺候的雇主委托。
时彦看上去就是比乔芝还合适的天选之人,活在暗处,门路多,聪明机灵,长了张男女通吃的脸,还有一帮武力值不错的小弟。
“我考虑清楚了联系你。”乔沐羽收好名片,拿过杯子喝完剩下的酒,抽纸擦掉嘴角酒渍,站起身来。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会儿,”时彦招来手下嘱咐了几句,“沈鸣霜想见你,吃完你坐车过去。”
乔沐羽神色一顿,“她也找你了?”
时彦点头:“别担心,陆总在,她不敢对你怎么样。”
“她自己养了不少人,为什么还专门找你来做这种事?”
时彦展颜道:“当然是因为我服务更周到啊。”
“周到?”乔沐羽扯扯嘴角,“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过去?”
“这么信任我啊?”时彦从座位起身,仗着身高优势,歪着头像逗没断奶的小孩,“可惜了,我……”
不等话说完,乔沐羽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他走路带风,很快快淹没在人堆里,手下们顾不上嘴里喝的手上拿的,骂骂咧咧扯过外套追上前去。
几分钟后,汽车绝尘而去,时彦无言顶着腮帮,身后跟着没来得及上车的几个小弟,灰头土脸留在尘沙飞扬的马路边。
“时哥,我们要不……”
“算了。”
漆黑的瞳色深不见底,像是夜里阴鸷的猎鹰。白烟从嘴角溢出飘散,衬得时彦整个人气势压迫又难以亲近,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他闻到了,是同类的味道。
车到半路掉了头。
没了杜婆婆,院子也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沈鸣霜的委托听上去陆成槿并不知情,抓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乔沐羽对自己说,他才不是担心陆成槿,就是有点在意。
只有一点点。
虽然这一点点好奇心可能会导致他断掉另一条腿。
但他还是来了,中了邪似的。
别墅区很安静,管家推开栅栏走在前面,“夫人已经睡下了,我带您去见陆总。”
乔沐羽抬眼看向二楼窗台,沈鸣霜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叫住管家:“她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管家:“你俩的事她不会反对了。”
有时候妥协何尝不是一种认输,虽然和陆成槿这段感情他自己都不看好,但是能气到沈鸣霜,他当下只觉得神清气爽。
穿过长廊,电梯去了负一层。
“我们要去哪?”
“地下室。”管家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一具机器,“陆总很多天没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所以刚找到人就迫不及待把他送进去?
“那什么,我还有点事……”乔沐羽后背紧贴着墙,越想越不对劲。怪不得沈鸣霜态度这么好呢,关这么多天,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把他送进去?
这是人干的事吗?!
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聚拢,冷光照应着几张惨淡的脸。不等乔沐羽反应,佣人们强行上前将他拉出电梯,连拖带拽往尽头走去。
推开门,酒气夹杂着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乔沐羽被推搡进屋,就听见身后门忙不迭合上的重响。
着急投胎吗?!
心里问候完沈鸣霜十八代祖宗,他往前走了几步,余光瞄到书柜旁伫立着一具高大黑影。
动感的音乐前奏突兀响起,是过去听得耳朵快要起茧的Duxx.主打歌。
靠!好恐怖!尤其脑子里还突然莫名其妙出现了祁方逑的脸!
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来源,乔沐羽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摁下暂停。往前撞上某个庞然大物,他浑身一抖,打开手机后置灯缓缓上移,徒然照亮张看不清五官的脸。
——
夜深人静,别墅二楼的转角亮着灯。
“休息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好的。”
沈鸣霜接过佣人手中的醒酒器,盛满一杯仰头喝下,懒散在软椅,眼睛微眯起来。
很多年前,她和乔芝有过数面之缘。在许多酒宴上,乔沐羽就以对方的养子身份出现。因为外形出众身份特殊,时不时会成为当场宴会的讨论对象。
明明可以直接说儿子,还特意宣扬养子身份。直到两人达成合作沈鸣霜才渐渐看出端倪,可她还来不及提防,一切都晚了。
直至现在,她还对儿子喜欢男人这事感到费解。
前几十年前循规蹈矩,永远以领袖或代表身份出现在校园和职场的精英,怎么就想不通爱上一个男人?
尤其还是毫无背景的底层廉价货。
她一直觉得比起市场这类精明强干专业阅历高的工种,乔沐羽这种人靠脸吃饭才是最快的致富捷径。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有能力也没用,乔芝一死,没有靠山分文不值。
好在乔沐羽还算聪明,干活之余也从没放弃找靠山。沈鸣霜还记得两年前Colin公司招商酒宴,她路过车库亲眼目睹公司老总和乔沐羽在车内亲热,连窗户都来不及关。
车体晃动剧烈,那位老总跟几分钟前台上那个不苟言笑的企业家判若两人,像得了失心疯,一口一个宝贝叫得人浑身恶寒。
那时候乔沐羽和她儿子刚分开不久,老总无论是从外貌还是身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沈鸣霜几乎在瞬间确定,乔沐羽的每个目标都是预谋的,就算陆成槿条件再好,在对方眼里也不过是利用价值不错的资源。
更别谈情爱。
可即便发生这么多事,明知道他的为人,为什么还要选择他?
到底是什么孽缘?
难道陆家非接纳乔沐羽不可?
醒酒器见了底,沈鸣霜醉熏熏倒在椅子上,唉声长叹。
朦胧间听到楼梯传来动静,她强撑着睁开眼,恨不得重金求个风水师来家里给儿子驱驱邪。
“你满意了吗?” 她苦笑着问。
耳边脚步微顿,随后门关上的声音。
不行,还不该到皆大欢喜的结局。沈鸣霜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挣扎起身,拿过手机打给秘书。
“查一下Colin现在最大的股东叫什么,把他联系方式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