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乔沐羽正躺医院病床上。
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人，坐姿板正，头微低着，像在雕什么艺术品。
乔沐羽揉揉眼，哦，原来是陆成槿在削苹果。
不过画面还是有些诡异，平时忙得话都说不上一句的人，现在坐在别人病床前做这种和工作无关的琐事。
正想的出神，乔沐羽看到对方骤然靠近的脸。
两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对望半晌。
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乔沐羽从被子试探伸出手，戳了戳陆成槿的脸。
“头还晕吗？”
两片唇一张一合，低沉的声音精准无误传到乔沐羽耳朵里。
啊啊啊！！！！
陆成槿半路截停他想用被子蒙头的想法，手背放在额头，感受温度后又分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沐羽闭眼摇摇头，几秒后虚开半只眼，故作镇定道：“我晕过去了吗？”
“嗯。低血糖，已经输完液了。”
“那就是可以回家了？”
“我去找医生。”陆成槿拿过水杯放到他手里，起身走出病房。
喝完半杯水，乔沐羽揉揉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张院长的声音像病毒般无孔不入钻进脑子。
[“但祁先生当时一口咬定，有兔子玩偶的才是他儿子。”
“我的母亲是谁？”
“闻溪。”]
闻溪，闻溪。
两个字像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想。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那个演艺圈众星捧月，自己仰慕已久的知名影后。
闻溪知道吗？
或许知道了，只是不想认他？
不对，闻溪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乔沐羽就是如此笃定，他记得去闻溪家那一天的所有细节，对方的温柔真诚不加掩饰，包括日后的帮扶引荐都不是假的。
面对闻溪，他总觉得亲切，又不明白这种亲近感从何而来。
现在想想，或许是母子间的惺惺相惜。
又或许什么都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乔沐羽无意识啃着水杯边缘，病房门突然被猛然推开。
来不及看清，一股巨大的冲击将他钉死在床，苹果滚落在地，乔沐羽竭力遏制住脖颈间青筋暴起的手背，想抓点什么砸开眼前桎梏，可惜刚碰到桌角，就连同瓷盘药剂噼里啪啦砸碎一地。
祁远眼里布满鲜红血丝，表情狰狞可怖，那面相简直就是索命的恶鬼。
“方逑要是出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沙哑得近乎变了音调。
看他这副神情，乔沐羽脱力失神，几乎忘记反抗。
他不明白，祁远既然这么恨他，当初为什么又要生下他？
明明他从没想过纠缠祁方逑，更没想过和祁远相认。
虽然两人之间交集甚少，但父亲这个词的含义，在他的认知里并不同于其他。
他以为，祁远就算不像老楼这样爱妻护子，记住家人喜好；至少也会因为这么多年的错误存在一些愧疚。
然而都没有。
乔沐羽只能看到祁远眼里无穷的恨意。
……
抱着一丝侥幸，他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喊了声爸爸。
颈间失去束缚，大片空气灌满喉腔，呼吸跟不上节奏，他捂着脖子蜷缩在病床上，越喘越急。
天花板的光连成叠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恍惚闻到一阵淡淡熏香，温热的气流送入口中，瞬间打通呼吸间的阻隔。
“能听到我说话吗？”
声音断断续续，乔沐羽只能凭借本能搂住说话人的后颈，仰头微张着嘴，让空气进入更加顺畅。
等他终于恢复清醒，睁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祁远。
原来不是心软，是被人拉开揍了一顿。
“祁方逑出事了吗？”
“追车逆行出了车祸。”陆成槿道，“目前还在ICU抢救。”
沉默半晌，乔沐羽说：“祁先生，我没有害他。”
“你当然不敢直接害他。”祁远踉跄起身，“但你敢承认没恨过他吗？”
有外人在场，况且这事理亏的又不是自己。乔沐羽一脸莫名：“我为什么要恨他？”
意料之中的沉默。
“你无非就是想给儿子出事找一个理由。”乔沐羽道：“你应该去找肇事司机，找我做什么？”
“就因为你说不要他，他才会不要命地去追你！乔沐羽，我太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和你妈一样，最会杀人诛心。”
不是，这又关闻溪什么事？
“那我应该怎么做？哄着他分手？你摆这么大一出戏，不久想让我俩彻底闹掰吗？”
“哄着？你确实应该哄着。他祁方逑论身份地位，哪有资格轮到你来说要还是不要？！”说到气处，祁远忘了刚被打的教训，走上前挑衅，“在你之前，他从来没有交往过男人。到底对他用了什么计俩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跳那种不男不女的舞，为了接近他没少花功夫吧？”
听到这话，乔沐羽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推开陆成槿，气得发笑：“你说什么？”
“非要我说这么直白？你为了勾引方逑……”
拳风一晃而过，只能听到某处关节断裂的声音，祁远跟个沙袋似的撞到墙上昏死过去，发出骇人闷响。
活动着手腕，陆成槿转过身，眉宇间尽是森冷的寒气。
空气仿佛停滞，乔沐羽收回没来得及阻止的手，脸上一片茫然。
想了想，他下床摁响呼叫铃，“等护士过来，就说是我打的。”
满地狼藉，陆成槿取下外套披在乔沐羽身上，双手扣住肩，不再让他往前。
“去换衣服，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乔沐羽摇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出手，我刚才也会揍他。”
“人是我打的，这点我脱不了干系。”
……
“那就说是我指使的。”
“房间内有监控，不要把问题变复杂，”陆成槿低头看着他，安抚性拍拍后背，“我会处理干净，相信我。”
——
从出院到处理祁远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
至于具体怎么处理，陆成槿不说，乔沐羽也没再问。
他身心俱疲，只想回家睡个好觉。
路上，季昊然打来电话。
“我刚做完笔录，你现在怎么样？”季昊然有点过意不去，“我爸妈前几天出去旅游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知道找谁照顾你合适。刚好那个陆，就你前任，打电话过来，我就跟他说了。没啥事吧？”
“嗯，没事。”乔沐羽瞄了眼身边人，继续道：“做什么笔录？人又不是你撞的。”
“我目击证人啊。”季昊然烦躁看向窗外抱怨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狗仔，根本出不去。”
“来采访你的？”
季昊然嘿嘿笑了声：“是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上热搜呢。要不我也收拾收拾跟你出道？”
“行啊，整个组合。”
两人你来我往贫了几句，谁也没提车祸的事。
挂掉电话，陆成槿问：“晚上想吃什么？”
乔沐羽闭目养神，完全提不起劲。“不知道，点外卖吧。”
本来想叫范阿姨过来，但他还没有做好和闻溪相认的准备，在此之前尽量不要和对方关系紧密的人见面比较好。
“你要是不介意，晚饭我来做。”
……
乔沐羽睁开眼：“你不忙吗？”
他觉得陆成槿是最近有点太闲了，平时忙得只剩睡觉时间，最近好像管家婆似的围着自己转悠。
而且如果跟着回家，那是不是意味着就得过夜？
“嗯，最近不忙。”
车开到了超市门口，乔沐羽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只想一个人回家，洗完澡睡到天荒地老。
最好醒来就能把祁方逑忘掉。
大概是看出他的顾虑，陆成槿说道：“做完饭我就走，可以吗？”
“……”
乔沐羽垂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也不知道到底知道了什么。
临近下班时间，超市里格外热闹，陆成槿在前面推车，偶尔侧头询问。
“想吃鱼吗？”
“需不需要买些牛奶？大小乔平时爱喝什么？”
“还想吃什么？”
乔沐羽有一搭没一搭回着他的问题，到后面终于主动了一些，自己往购物车里扔东西。
抗拒感慢慢消失，跟过去很不一样，平淡温馨，有点不真实。
他想，大概是举目无亲太久，比起恋人，自己更需要亲人一样的朋友。
但这种想法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居心叵测。
虽然他希望那个人可以是陆成槿，但也明白对方要的他给不了。
我想做你兄弟，不想做你对象。
他想象不出陆成槿听到这句话的表情。
只能当做一个无法实现的心愿，藏在心里等它慢慢消失。
回到家，大小乔正忙着作业，两人提菜进了厨房。
看陆成槿做饭十分熟练，乔沐羽有点好奇，“你跟谁学的做饭？”
“网上。”
“为什么要学，难道还有你家厨师不会做的？”
停顿片刻，陆成槿低头切菜，像在讲一件很寻常的事，“你之前胃疼住院，医生说是因为没好好吃饭。你那时候说，只想吃我做的饭。”
有这事吗？
乔沐羽想了想，自己那会儿很会哄人开心，但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大概也只是随口一说。
“不记得了？”陆成槿侧过脸看他。
“啊。”像被当场拆穿谎言，乔沐羽不自然地搓搓耳朵：“有印象。”
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他找补道：“一会儿吃了饭再走吧，晚上有别的约吗？”
“没有。”
“那我多煮点饭。”
“嗯。”
不得不说，这人平日眉眼冷峭，总给人一种疏离漠然，做饭时却人夫感十足，看得乔沐羽格外顺眼。
他十六岁的梦想，就是长大后组建一个自己的小家，有份稳定的工作，每逢周末，叫上几个好友，吃吃喝喝聊聊天。
虽说目前来看这个目标遥遥无期，但像陆成槿这样长得好家世好的富家少爷，明明可以找个更合适的人踏实过日子，却要在这里跟着自己找苦硬吃。
“陆成槿，你有没有想过。”乔沐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尝试接触一下别人。”
他知道沈鸣霜从没放弃过矫正儿子的性向，甚至两人恋爱期间也没少安排联姻对象见面。
门当户对能最快筛选出背景和眼界相匹配的选手，只要互相看得顺眼，结婚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惜在乔芝的不懈干扰下，陆成槿的桃花一次次被搅黄。
热气腾腾的酱肉丝出锅，陆成槿夹起一块吹凉，放到乔沐羽嘴边，“比起这个，你先考虑换个男朋友。”
还是算了。
其实在车上乔沐羽想了一路，得出结论就是，他不要再谈恋爱了。
风险成本太大，没有勇气再试一遍。
与其消耗本就不多的精力去学怎么爱人，还不如多挣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