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还有再相遇的一天。”

一片昏沉的空间中，自昏迷起苏皎就一直被困在这片角落，如同噩梦制造的区域只剩下这一道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也幸亏有他的存在，才将苏皎从方才那个痛苦的噩梦中拉出来，开始回归平静。

……所以到底是谁在说话？

“两千年过去，我连你的样貌都要记不清了……无数次设想与你第一次见面应当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居然只剩下抱歉。”

苏皎静静地听着这道声音说话，他的思维有些被冻住，懒得去思考更加深奥的问题，只到这儿开始有些疑惑，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也忘了自己的模样。我回不去了。”

苏皎：“你犯的错，很严重吗？”

那道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但话里行间充满痛苦，道：“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你应该想起来。”

苏皎原本已经当这声音为一个认识的老友，听闻这话又开始不高兴，控制不住情绪道：“想想想！我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

他从看到那只虫子的眼睛开始，一陷入这个问题脑袋就会陷入钻心的疼，硬生生将他从以前渴望得到答案的状态变成现在的排斥。

“……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苏皎盘腿坐在黑暗中，抱怨般的语气道：“我该怎么出去？”

“这个空间就是你的回忆，除非你克服它。”那道声音回答。

苏皎抓了抓头发，一阵沉默后，像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道：“好吧，我该怎么做？”

试着接纳它……

苏皎站起身，没有形体的意识如同幽灵般飘到黑暗的边界，伸出手，触碰到一片如同泥沼的记忆，无数记忆碎片涌上心头，正感痛苦，一道十分遥远的清冽声音顺着记忆涌上心头：“初吻就这样给出去了。”

这个人是——！

苏皎，不，应该是该隐，猛地一睁眼睛，就看见咫尺距离上的虫族触手，不作他想，他举起手，抓住这只僭越的虫肢，轻飘飘地一拧，只听见咔擦一声，触手应声而断。

他听见自己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带着些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道：“真是大胆。”

母虫似乎也没料到这个变故，顾不上捂住自己的触手，顿在原地，惊疑道：“你——”

在月夜下，此时的该隐如同妖精般，原本齐腰的卷发已经垂至地面，纯黑的瞳孔变为神秘的紫色，在月光下闪烁着戏谑的色彩，但更多的，是仇恨。

他将手上的虫肢随意地丢到地上，漫不经心向前走时，坚如磐石的虫甲已经化为齑粉，迎着母虫眼底的惊惧，边走边道：“你认识我吗？”

母虫早在出生时就已经将这双眼睛刻到内心最深处，绝不会忘记。

下意识想撤退，但如同被沼泽困住了一般，它站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于是它打开频道，至少要告诉女皇他回来了，但还没等它的频率发送出去，就已经在半路被人掐断。

该隐如玉般细腻的两指不知何时已经抵在它的眉心，对上它的复眼，不仅不惧怕，反而笑眯眯道：“奇怪，为什么我也能进入你们的频道呢？”

问问题的是他，不在意答案的也是他。

风来了，将面前虫族状的粉尘散向远方的战场，该隐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手上的残屑，留意到什么，回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有关这半年的记忆若隐若现，他知道不远处的人的名字，眉眼微弯，道：“奥斯汀？是吗？”

只见恢复清醒的奥斯汀此时正瞳孔地震，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喃喃道：“你，您是……”

他有些不敢问出口，一想到自己一开始对苏皎的口出狂言，那么对于苏皎即为该隐的可能性更加难以置信。

更让他惊讶的是该隐与他接触到的道听途说完全不同，相比之前苏皎那番纯洁无瑕的面孔，现在的他眉眼似乎更加精致贵气，甚至浑身气质跟着大变了个模样。

仇视在他的骨血中涌动，以至于奥斯汀竟觉得有些违和。

该隐完全不在意奥斯汀此时的宕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手指抵在唇瓣边，眼睑微敛，轻轻“嘘”了一声，犹如黑夜的精灵，缓声道：“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我想……”

说到这他嘴角出现一抹温和的笑意，接着道：“让这样子的我，再偷偷懒吧。”

莉莉丝本就在这附近，在基斯通讯发出去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抵达。然而看到在场唯一站着的奥斯汀，她眼底笑意收起，端的一副肃穆的神情，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道：“人呢？”

奥斯汀目光怔愣，道：“不知道。”他不敢扭头乱看，尤其是方才倒在他身后的苏皎，虽然听不懂该隐的话，但听从他的命令已经是刻在骨血中的本能。

于是再度否认：“我不知道。”

莉莉丝穿着一双高跟鞋，与奥斯汀差不多的身量，闻言眯眼，走到他面前，眸光冰冷道：“什么时候长老会家的孩子会对我撒谎了？”

奥斯汀被她目光盯的透骨生凉，但依旧紧咬牙关道：“我不知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莉莉丝还想往前，忽然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将奥斯汀揽至身后，身量颀长，光风朗月，正是后一步赶到的路德维希，而在莉莉丝身后的不远处，陆续出现几道身影。

要是有人在这块地方，根据这些人强大的气场与出众的气质面貌定能猜测出他们的身份——当今血族的几位最高领导者，居然全都会聚集在这个原本为人类所管辖的废星。

路德维希：“适可而止。”

莉莉丝气极：“你双眼被什么狗屁爱情蒙住了吗！”

维安走至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莉莉丝，镇定，这块地方该隐的气息已经消散了。他如果想消失，凭我们也找不到他。”

玛门走近，蹲下身将被风吹得四散的泥沙拾起些许，轻轻笑道：“的确是他的力量，虽然有些气血不足，但跟危险应该相差甚远。莉莉丝，安心吧。”

莉莉丝点了点各有动作的几人，道：“你们几个脑子都有问题。”她抬眼看向不远处正背着身将苏皎抱起的人道：“阿斯蒙德，你说，我们需要现在去找该隐。”

唐律将面色惨白的人抱起，就已经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眸中神色晦涩，知道莉莉丝可能是心急则乱，于是转身道：“他现在是安全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旁边的人都将矛头指向他。

维安：“阿斯蒙德，虽然很不想质疑你，但我认为你需要展现一些让我们足以信服的真相。莉莉丝的担忧不无道理，日后若是该隐真的出了什么事而我们不在身边，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玛门与唐律共事更久，知道他是怎样虔诚的个性，但听到维安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道：“很多事情不必由你一人承担。”

阿斯蒙德挑眉，目光从眼前质疑的几人身上划过，看来不说些什么是过不去了。

只见他单手搂着苏皎，伸出手在额间一抚，施加的密咒褪去，皮肤上展现出原本并不存在的图案——一株浅绿色的嫩芽，在枝杈的最顶端有一道紫金色的暗纹半弧。

这不是任何一种出现在血族记录中的图案样式，甚至在此时此刻的严峻气氛中还孱弱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夜色中这个图腾散发着浅浅的暖光，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萤火虫停驻在唐律的额间。

唐律道：“他老人家现在还算健康。”

莉莉丝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喉咙愣是出不了一点声音，眼珠不断在苏皎和唐律额间打转，像是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反倒是维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道：“你已经见过该隐了？！”

这种图腾一向是被高阶血族啃过才会有的标记，阿斯蒙德居然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跟该隐有过亲密接触了？？？

玛门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我收回刚才的话。”看样子阿斯蒙德应该独自承担的很开心。

路德维希感受到身后人的欲言又止，回眸轻声道：“你知道是谁？”

奥斯汀一向桀骜不驯的脸此时已经变得老老实实，不过相比方才的不自在，现在他仰头看向路德维希，两根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一把剪刀状，道：“我不能说。”

路德维希笑笑，传音送进奥斯汀耳朵里，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奥斯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站在路德维希身后如同木头般杵着。

莉莉丝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唐律一眼，唏嘘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再忍受一阵子。”

唐律丝毫不客气道：“自然，你们应该无理由相信我。”

几人心里的大石头暂时放下，终于有时间观察四周。

维安作为审判长自然知道这颗星球的往事，看向奥斯汀，纳闷道：“你们几人来这里干什么？”

奥斯汀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道：“虫族好像可以操控我们的意识。但是……”

这本该是只有血族才能做到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