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烬头一次见他发火,两次想插嘴都没插上,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喘口气的功夫,他见缝插针地解释:“京城的事你比我清楚,若想查出真相,除了李安就只能我亲自来。我怕打草惊蛇,无奈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让你……”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风念安更气了:“你还知道‘打草惊蛇’这四个字?崔晓娟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不会动脑子想想吗?既然有所怀疑,怎么还能莽莽撞撞跑过来?你知不知道,你一只脚踏进宝莲商号的大门,李鹤的死士后脚就到!”
听到这,钟离烬一皱眉:“死士?我没去宝莲商号啊。”
“你还……”风念安以为他是在狡辩,可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而且他也没有狡辩的必要。
风念安意识到不对,终于平复下来,再次确认:“你没去?”
钟离烬摇头:“我本来是想去的。我去见过岳桐霏和李安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个在吴广志寿宴上送给他玉雕的宝莲商号,也确实是想直接去宝莲商号打听玉雕的来历,看他们是故意为之,还是偶然。可是我走到一半突然发觉出几分不对劲。”
他按着风念安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水润喉,向他解释。
“岳桐霏把他刺杀吴广志的过程说得太清晰完整了,甚至精确到了什么时辰入府、遇到了几波家丁。按理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侠士,甚至都没杀过人,就算突然正义上头策划了这起谋杀,事后也不可能毫无心理阴影,对于当时的过程应该只有大方向是记得的,细节经不起盘问才对。还有他说的蒙汗药也有问题。”
他走到一半看见凤州附近将近八成的商铺都歇业了才想起来,吴广志死时凤州杂税正是最猖獗的时候,也就是店铺歇业最多的时候,他却说那么大剂量的蒙汗药是从多家购买。
按那个剂量,起码要走七八家店铺才买得齐。
凤州主城铁西城比京城还小两圈,药铺总共不会超过十家,怎么可能还有七八家店铺营业?他的蒙汗药另有来头。
而且吴广志作为一州刺史,还是在凤州连任十四年,他的六十大寿少说会去几百人,礼物也会收来上百份,怎么就那个玉雕被老百姓知道了?
它是最贵重的吗?
未必。
是有人在故意在散播这个消息,把大家的目光引到宝莲商号。
否则区区一个玉雕根本不足以成为罪证。
他一口气把自己的分析说完,末了总结:“经过我的重重分析,我觉得岳桐霏和宝莲商号都有问题,至于上京告状的崔晓娟,暂时还不能确定立场。”
风念安摩挲着已经凉掉的茶杯,恍然道:“所以你没去宝莲商号打探过玉雕的来历。”
难怪淮南一直守在宝莲商号附近却没见过他。
“当然没有,”钟离烬说得口渴,倒了杯茶润喉:“我是打算找个机会从宝莲商号的老板娘那里下手的,但还没来得及,就听说了承平要跟宝莲谈合作的事。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听说随行的有个不怎么露面的账房先生,一听就像你,这才夜里来确认一下。”钟离烬问:“所以你刚刚说的‘死士’是什么意思?”
他一提,风念安猛然惊醒。
糟了!
钟离烬既然没去过宝莲商号,那李鹤的死士为什么会来?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一切,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就把他门外推:“快走!有人……”
“有人!”钟离烬眼光一凛,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护在身后,同时将手中茶杯朝窗外掷去!
窗户被茶杯撞破的瞬间,一把大刀捅了进来,顺势一绞一带,就将整个窗户卸了!
钟离烬把风念安推到屏风后,风念安顺手抓起屏风上挂着的帷帽戴在头上。
而另一边,钟离烬已经和已经交上手。
死士一共两人,其中那个破窗的先与钟离烬交手,窗外还有一个,正从衣襟里掏出一枚信号弹要放。
风念安眼疾手快,抽出袖镖掷去,死士歪头躲开。
就这喘口气的功夫,隔壁的淮东淮南听见动静过来,与那试图发信号弹的死士纠缠在一起。
可那死士居然拼着硬挨淮南一剑,也要将手中的信号弹发射出去!
一朵奇特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又显眼。
孙掌柜也听见声音了,鞋都没穿就跑过来:“少……”
风念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叫!”
孙掌柜口中的“少爷”还能是谁?但凡这俩死士认识孙掌柜,他的身份立马就露馅!
孙掌柜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风念安将他推出去:“趁着人少,你赶紧走!记住,我不是你家少爷,也不是商队里的帐房先生!”
说完,将他彻底推出门。
孙掌柜不明所以:“可是,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
说话的不是风念安,而是钟离烬。
那个死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交手没几招就被他废了双腿,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另一名死士也没能挨过淮东淮南,被淮东一剑穿心而死。
满屋飙血,风念安眼前一黑又一黑,险些站不住脚,还好淮东及时扶住他。
钟离烬一脚把孙掌柜踹进隔壁房间带上门,跟淮东一起带着风念安往外跑,还满怀希冀地问:“你带了多少人?”
风念安都不敢睁眼,眯着眼睛一心盯自己鞋尖:“我只是来给你送消息的,为什么要带人?”
钟离烬费解:“你不是已经知道李鹤要杀我灭口了吗!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
风念安无语:“拜托,世子殿下,我一个文臣,身边有几个暗卫已经很不错了,您还想让我豢养私兵吗?”
楼梯口被追来的死士挡住了,钟离烬把他护在身后,两刀逼退一名死士,还是有些难掩失望:“那么你觉得,咱俩从这逃回京城的概率有多大?”
风念安看着循信号弹而来的五六名死士,没好气道:“没有咱俩死在这的概率大。”
钟离烬护着他往后退,与淮东淮南汇合,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
钟离烬估算了一下局势:“他们的目标是我,你的身份还没暴露。”他对淮南淮南说:“我断后,带你家少爷先走。”
风念安:“你走得了吗?”
钟离烬反手拿刀,在手里掂量掂量,咬着嘴唇笑了一声:“应该不会比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取敌军首级更难吧?”
说着话,他一把将风念安推到淮东淮南怀里:“快走!”
他眼神发狠,先发制人,从二楼抓着栏杆一跃而下,与那四人缠斗在一起,将其拖住。
客栈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但一楼大堂早已成为战场,谁也不敢靠近,众人纷纷顺着二楼的窗户往外爬。
淮南开路,淮东掩护,两人护着风念安随人群撤退,风念安走了两步又停下。
又有四五名死士追来了。
钟离烬穿的深紫色衣服,看不出来血迹,但他亲眼看见一名死士的刀砍在他的后肩上。
这样不行,他就算能跑出去,也是九死一生。
而且李鹤在凤州必然有自己的势力,援军很快就会到,他插翅难逃。
“你二人戴上面巾,下去助他。”
淮东没有动,试图劝他:“少爷,这个时候我们该逃。”
风念安却坚持:“去。”
主子下了命令,淮东淮南不能违抗,只好割下一截衣襟挡住口鼻,飞身下楼加入战局。
钟离烬看一眼挡住自己左边敌人的淮东,气结:“不是让你们带他走吗?”
淮东冷着脸:“我也想!”
少爷不走,我能怎么办?
钟离烬瞪了一眼楼上的风念安。
客栈里的人都跑光了,风念安有心藏屋里躲起来,可又关心战局,只好靠坐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尽量用栏杆遮挡住身体,透过已经沾了血渍的帷帽往下看。
钟离烬下手稳准狠,跟淮东淮南组成三角阵型,互相交背,把刀抡出了残影,风念安根本看不清他的身法,只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惨叫。
幸好离得远,死士和钟离烬都穿的黑衣服,染血也看不出来,不然他这会儿怕是已经晕死过去。
而这时,门外又闯进来五六名死士。
一同来的还有流光。
先前与钟离烬纠缠的死士中有一人道:“杀了楼上那个,是同伙!”
新来的几名死士中分出一人飞奔上楼,直奔风念安而来!
风念安没想到自己暴露的这么快,拔腿就跑。
钟离烬等人同时一惊,但他们均被死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人身法极快,风念安根本逃脱不了。
眼看长刀奔着他的后心而来,他抓起身边的扫帚胡乱一挥,挡开这一刀,而后抽出袖镖连射两发。
第一发被那死士不出意外地躲开了,第二发却正中胸口。
但那死士仍不死心,不顾伤痛也要将风念安捅个对穿。
风念安当时心一横,冲向二楼栏杆就要跳楼。
跳楼摔不死,但被捅一刀他必死无疑!
就在他一只脚刚跨上栏杆时,突然听见钟离烬大喊:“趴下!”
他下意识趴倒,同时,一把佩刀从楼下飞过来,直接砍断了死士的手臂!
热血喷了他一身!
湿热粘腻的感觉顺着后背尾椎骨一路向上,血腥味直冲口鼻,风念安脑子“嗡”地一声,霎时间眼前天旋地转。
他一把扶住栏杆,悔恨万般地想:我到底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
那死士哀嚎一声,这回是无论如何忍不住了,抱着伤口摔倒在地。
钟离烬没了武器,赤手空拳接了死士几招,然后借着错身的瞬间,抓住这名死士的手腕用力一拧,直接将他的手卸了!
死士手上脱力,砍刀直直坠地,被钟离烬脚尖一勾挑起来,抄在手中,回身就将那死士抹了脖子。
而这时,又有一名死士冲上楼。
风念安头晕耳鸣,恍惚中听见并不清晰的脚步声,但他胃里翻江倒海,双腿发软,摇摇欲坠,无论如何都跑不动了。
就在他等死时,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甩到身后,然后长刀格挡开死士的当头一击,一记窝心脚将人踹开。
风念安被他护在身后,推拉甩拽一通下来,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