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抹两把手上的锈迹,叫来闻声而来的管家:“不是说了这门不用关吗?开一次费老大劲。”
管家连连告罪:“今日不知从哪跑来条野狗,进门三次了,赶都赶不走,不得已才关了门。”
“算了算了。”钟离烬不欲追究:“野狗也不过为了讨食,有残羹剩饭喂点就是了,它爱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又不怕狗,撵它干什么。”
管家一边说“是”,一边欲言又止。
钟离烬发觉了,站定问他:“有话直说。”
管家躬身回答:“近日坊间流言蜚语甚多,咱们府上实在是……过于潦草,于大人形象有碍,小人觉得还是再雇几个奴仆吧?”
钟离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街坊邻居嫌他家埋汰,难怪把门关上了,压根就没有什么野狗。
他说的么,堂堂春熙巷,住满了达官贵人,左飞龙军一天巡逻三次,怎么会突然出现野狗。
“原来是为这个。”他不甚在乎:“雇那么多人来也是干闲差,我看着眼烦。你们以后关门就是,我翻墙,不耽误。”
笑话,这小二百亩的长平王府要真想配齐奴仆杂役,最少也得百八十人,礼部上哪给他找这么多人去?还不是得他自己去雇人!
雇这么多人得统一奴仆服装吧?还要供饭供住吧?还要给发月钱吧?每个月花销翻几十倍不止!而他自打入京以来俸禄就被风念安扣没了!
连王府大门都懒得修,他会在乎被人背后嚼几句舌根?又不会掉块肉。
王府不收拾就当天然景观了,反正他睡觉那一亩三分地干净就行。
“啊这……”管家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哑口无言。
钟离烬穿过自然生长的茂密丛林来到绿意掩盖的主院,流光一抬手没让管家跟进来:“世子要休息,除传膳外,无事不要进来打扰。”
说完就“砰”一声关上了新换的院门,嘟囔道:“我看他们就是想多安插几个眼线。四个人不够,还想再找四十个过来围着世子,算盘打的不要太明显。”
屋里,一位亲兵点上灯,递上一个木盒:“扔进院里的。”
流光接过来递给钟离烬:“又是风御史?”
钟离烬打开盒子一看,以为自己眼花了。
里面居然放着一条腰带。
浅粉色缎面,以绿豆大的珍珠镶边,颗颗圆润、大小统一。中央镶嵌着一颗鸡蛋大的上等蓝宝石,两侧配以珊瑚、猫眼等宝石。
华丽耀眼,价值连城。
流光眼瞪的溜圆,气得说话都抖了:“世子,他居然送腰带!他是何居心!”
钟离烬“啪”一声盖上盖子:“他应该是没得送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木头箱子打开,里面有风念安第一次送他的荷包,还有后来陆续送的鱼骨折扇、端砚、玉扳指、紫檀木发簪、纯金香灰压、三百年前著名书法家的墨宝真迹……
风念安每参他一次,事后就会通过华诺讲礼给他送东西,讲礼结束后就改成直接往他院子里扔,现在已经攒了半箱子的鸡零狗碎。
他正要把腰带也放进去,刚放下又拿起来。
腰带上有不太明显的褶皱,应该是刚用过的。
他不免又想起京中关于他二人的流言蜚语。
这人当真是没什么忌讳,腰带这种东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能这么送给他这种敏感的人吗?
他摇摇头,把东西工整叠进箱子,然后看着这一箱子东西忍不住发笑。
若真说起钱,把这箱子拿去当铺卖了,还真能换一百个奴仆,连带一年的吃喝都有了。
“家底厚就是不一样。”他合上盖子。
有金山又有什么用,只能看不能花。
流光:“您不是要赌他会不会帮您调查收债人吗?我看他根本没当回事。”
否则这么多天过去,库债水涨船高,怎么会毫无动静?
钟离烬满不在乎:“赌输了呗。无所谓,收债又不犯法,他就算真查到什么,也不能单凭这个将人怎么样。”
“那您何苦此举?”流光不懂。
“没有成本的试探就是顺手的事。若成了,捡个好处,若不成,就当试试他这人的性子了。”钟离烬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这么在乎得失,每个人立场不同,不能强迫他一定要帮我,毕竟我的初衷也不是黎民百姓。”
他的初衷只是给长平关搞钱。
库债票面持续上涨,从一开始放债的一千文一份涨到了惊人的一千二百文一份,依然供不应求。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内阁,纷纷要求陛下下旨控制涨幅,以免债面崩溃。
陛下却以自然竞争为由,驳回内阁的折子。
而就在此时,有几家买债大户忽然宣布由于预估错误、资金不足导致商号运转困难,急需出售部分库债换取资金,以票面一千二百文出售。
那些遍买不到的散户一看,立马抢疯了。
平均贴息一成七,别说一千二百文,就是一千五百文买进也不亏。
五十多万的库债陆续卖出,买债大户们蒙了一半。
华诺听闻消息后火急火燎跑过来,连官服都没换:“怎么回事?有人大批倾债?库债要跌了吗?我这还没卖出去呢!”
刚买就卖不太合适,他本来是准备过俩月等风头过去再倒手,没想到人家炒完就卖,这波要是赶不上,跌了再卖不就亏了吗?
“你先别急,我觉得这债有问题。”
风念安把姚子同留给他的账本拿出来翻看。
这不是他们承平商号的账,是记录的其他商号所持库债和与债的账。
他指着其中几页:“这是三和商号,他们买了三百五十万两,是这期买的最多的。还有张员外、孙家……他们是主要倾债的人。”
张员外和孙家就是之前被姚子同截走买家导致不得不低价转让部分库债还钱的人,他们买债的金额都卡着限额上限,几乎掏空家底,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
华诺还是有所怀疑:“可是就这么点钱也不够吧?”
“确实不够。”
风念安想起姚子同跟他说过,本期库债散户不过两成多而已,是有史以来最低的一次。
可这期库债在民间卖得这样好,加上很多大商号都跟承平一样选择这期少入,按理说不该如此。
所以,有人多收了至少三成的库债。
加上他国舅府买的、手下商号的、党羽心腹所持的份额……
“国舅手里应该有至少五成的债……也就是还有一千多万两库债即将卖出。”
“这么多?”华诺震惊了:“京城消化不掉这么多,而且很多商号都是其他州府的,京城顶多能流出五百万的债。可即便如此,对其他商号的冲击也不小。”
库债扰乱了市场价格,真正急于出售的与债势必会降价,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得让库债价格降下来。
“淮东,把以前的库债拿出十万两变卖,票面合到现在的一千一百文。另外去收购放出的库债,注意多做几个身份,收五成以上。”
淮东从不质疑他的决定,说什么做什么,当时就出去了。
华诺却急了,绕过桌案来到他身边:“你干什么?你这得亏多少钱!”
这期库债风念安只买了三千两,他要卖十万两,卖的只能是往期库债,但往期库债贴息低,想合到现在的贴息和票面价值,只能一降再降,会亏多少钱根本不敢想。
而且现在用一千二百文买库债,还要买五成以上,那得撒出去多少钱?
风念安并不慌乱:“不过就是两年的利钱搭进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华诺不得不提醒他:“你这么做,万一被发现……”
如此有计划的收债、炒价、抛售,背后必然有人操盘,极有可能是朝中高官,甚至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风念安铺纸研墨:“所以,我还得给表哥写封信。”
一来,这些库债不能通过他的手卖出,需要套一层伪装,只能交给姚子同去做。
二来,他买的库债毕竟是小头,十万两对于整个市场来说杯水车薪,得问问姚子同愿不愿意下场。
承平商号这些年攒的库债也有一两千万。
华诺见他心意已决,在原地踱步半晌,最后一咬牙:“我也还有些,你一起拿去吧。再问问我娘,她还有几十万。”
风念安笔下一顿:“你倒不必……”
他钱花没了还有姚子同赚,商号库债卖了也造不成天大的损失,但长公主身份特殊,若下场便是站队,恐怕多有不便。
而且大齐不允许在职官员、皇室成员经商,长公主只能吃俸禄,存款不多,赚钱困难。
华诺面色凝重:“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事一旦成了规模,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要真等市场崩溃周庆勃然大怒,到时候再要整肃可就难了。
“况且,我毕竟是他外甥,我娘是他亲生妹妹,他不会怎样。”
他想好了后路,心中自有分寸,风念安也就没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