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初冬的太阳,早已当头,韦小宝,才迷迷糊糊,睡醒过来,踏出房门,只见项海,早已在外等候。
他拉着韦小宝,又叫上双儿,兴高采烈,奔去了杏华居。只因上次,湖畔分手之际,韦小宝,曾向他亲口一诺,如果他日,有缘再见,便让项海,请他吃上一顿,算作答谢,在小酒馆儿中的救命之恩。
那日,他不过随口一说,想不到项海,竟会铭记至今,于此,韦小宝,深感这孩子,对自己的赤诚,真挚,更不必说,如今二人,已结金兰之义,岂有半分,容他食言之理?
三人,点了四五样江南小菜,慢慢享用,怡然自得。席间,韦小宝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了项海不少,他跟桑结之间的种种,因为,他在内心深处,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安。总觉桑结一行,远赴江苏,个中因由,恐怕远非,是与方思峒往来,之后,又意在夺回丢失的经书,这样简单。
然而,项海的答案,却令他大失所望。原来桑结一众,平日里,多用藏语交谈,因此,他对桑结等人,可谓所知甚少,就连桑结这个名字,也是他,在带着那伙人,闯入新坛之后,才于陈天,跟桑结对峙其间,在无意中听到的。
“是啊小宝,小海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桑结他们,真的有什么阴谋,一定会再现身的,我们还是抓紧,先办正事吧。”
“嗯。”韦小宝,稍稍沉下眉目,喝了口酒,不再追问。
“哥,你……还没找到你哥哥啊?”看韦小宝,渐已神出,似心事重重,半晌,都不言语,又听双儿,说跟他,还有正事要办,再忆起当日湖边,韦小宝,对自己说过的话,项海怀着几分好奇,小声问道。
胸口,被人狠狠刺了一刀,整颗心,都要被捣碎了,韦小宝,黯然摇了摇头,眼眶,竟微微泛起了,一抹血色。
见得此状,项海,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抿了抿嘴,抱歉道:“哥,你是个大好人,人家说,好人有好报,你哥哥,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会么……也不知道,小玄子,现在怎么样了?每天……心脉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呢?可别再疼了……”韦小宝暗自扪心,怔怔出神。每一回,念起小玄子,尤其,是在嵩山的那一晚……都会,令他异常感动,与心疼。
沉吟几许,韦小宝,无奈点了点头,笑容,糅着苦涩,“嗯……他哪里,都比我强,我也知道,他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不说这个了,吃饭,这么多菜,别浪费嘛。”
总算,是了却了项海,一桩心愿,三人缓步,回身客栈之中,图宇向韦小宝问道:“白龙使,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尽快想办法,跟白龙副使会合?”
“图大哥说的是,昨晚,我收到白龙副使传讯,说已经到了扬州附近,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过去吧。”韦小宝,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腹诽道:“啊,这个图宇,记性果然不错,老子随口一诌的事,竟然记得这么清楚,真是的。到了扬州,老子也好找个熟人,扮成白龙副使,陪你们演几出戏……”
漂泊四海,辗转各处,已逾半年光景,他真的,想回去看看了……说起来,从小,他们母子二人,便相依为命,后来,上了京城,多少年,再也没回去过,直到那次,皇上,派他南下扬州,去盖一座忠烈祠……三年前,他决心,举家归隐,本想将娘接上,游遍各省,一家人从此团聚,再不分离。可娘,却执意不肯,他拗不过,只好,在张起丽夏院的牌子后,又将丽春院盘了下来,只盼着,娘当上了大老板,身旁,又有十数丫鬟,仆役,从此,便能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过两年出头,娘,就染了重病,撒手人寰,也正因如此,他才决定,携眷还乡,为母丁忧。细细思来,他真觉自己不孝,可如今,已是追悔莫及。现在,他真想到娘坟前,去亲手,为她添一把土,烧些纸钱,尽力,做些补偿,也盼娘在天有灵,保佑他们一家,渡过劫难,从此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定下主意,众人,转往扬州而行,这日,一直沉默寡言的吕舟,终于开了口,“白龙使,听说,还有几本《四十二章经》,流落在外,不知道,有没有我们立功的机会呢?到时,我们和你一起,到神仙岛,见了教主,我们身上的‘豹胎易筋丸’,也好……”
“啊,你们这些家伙跟着老子,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韦小宝侧头,望了吕舟一眼,心下,很是不屑,“我和白龙副使,来到扬州,正是为了经书的事,只要一有消息,立功的机会嘛,当然,是两位大哥的。只是,这‘豹胎易筋丸’,不是每年,都要按时服用解药的么?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的?”想起当年,陆高轩,和胖头陀所说,韦小宝,突大感蹊跷。
“多年前,陈天,想出了用‘天龙掌’逆行经脉,破解‘豹胎易筋丸’的办法,后来,他又说,自己功力有限,怕余毒未净,每年,都要为我们运功祛毒一次,却想不到其实,他早已将自己体内的药性化清,给我们运功,不过是巩固真气,以求瞒天过海。要不是这次,白龙使突然到来,让我发现了其中秘密,只怕我们,都还被他蒙在鼓里!还有……”念起图伦,死得不明不白,陈天对此,又闪烁其词,似漠不关心,图宇,不禁双拳劲握,齿击嗡嗡。
韦小宝心有所思,颔首以对,忽闻远处密林,白刃相斫,生死角斗之声,渐行渐盛,游目环顾,才发现原来,他们已到扬州郊外,德胜山上。
“十八哥?!”一别数载,韦小宝快步趋上,双眸炯炯,见茅十八手持一柄单刀,与十余人激斗不止,脸上身上,泥污血渍,无不让他惊喜之外,又燃起万分担忧。
那十几人,作清兵装扮,个个身手不俗,英姿矫健。眼见十八哥血汗如雨,就快抵挡不住,韦小宝不及多想,疾言道:“两位大哥,白龙副使,被官府的人缠上,我有伤在身,只好拜托你们了!”
图宇,知自己的“六骏腿”,把韦小宝伤得不轻,向吕舟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带上手下,抢身冲入了人群。
出手狠辣,招招追魂,须臾之间,十余官差,悉数重伤毙命。见茅十八神智已失,所受之伤,更是耽误不得,韦小宝只好吩咐众人,混进扬州城内,暂时安顿下来。
“哎等一下。”心念电转,顾想他们,如今的处境,韦小宝,即以避人耳目为由,拜托项海,先行混入城中,备买材料,又请双儿,为众人改头换面。
“双儿,你的易容术,真是厉害!”韦小宝笑嘻嘻地,望着掌内铜镜之中,面目全非的自己,赞声不绝。
双儿含羞一笑,“和荃姐姐比起来,我可差远了,要让人认不出,倒很简单,但要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可就难了。”
“嗯。”韦小宝点头称是,虽说当年,为躲避阿珂追杀,他也曾扮作妓女,趁乱溜走,但自己,这点儿易容改装的本领,实在拙劣,终究不成样子。如今,有双儿帮忙,不禁甚是开怀,“嘿嘿,老子戴了这层面具,就不用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也不用担心皇上,会找到我了。”
此念既出,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他,本是一平如镜,微澜不兴的思绪,忽汹涌翻覆,浩浩汤汤。
他们今生,恐怕,是真的,再不能相见了……
“她爷爷的!当年在神龙岛,就该让方怡那个贱人,给洪安通陪葬!!”韦小宝夺路而去,义愤填膺。
“小宝,你等等我呀!”双儿在身后喊着,急急追出。
“哥!你去哪儿啊?!”
“白龙使……”
三十余人,分作六批,混进了扬州城,客栈里,图宇,对韦小宝大为赞叹,“白龙使果然想得周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担心,会被陈天找到了!”
吕舟踏上一步,低声道:“白龙使这么做,固然考虑周详,可陈天身边的楚雁南,也懂易容之术,我们未必,能瞒得过他的双眼,还是小心为上。”
“要是我哥,还有陶艋在的话,合我们四人之力,未必取不了陈天的狗命,唉……”图宇听言,哀声不止,说要寻处清幽之地,拜祭兄长,与舵下,众位故去弟兄,向韦小宝请辞之后,飘然离去。
“刚才一番激战,真是有劳几位大哥了,我去看看,白龙副使的伤势。”韦小宝拱手作别,即往右边客房行去。
“双儿,十八哥怎么样?”语气之中,很是焦急,与不安。
双儿温柔道:“我刚才看过了,茅大哥所受的,只是些皮外伤,伤口,我都处理包扎过了,我想明天,他就会醒过来了。”
“辛苦你了,双儿。”韦小宝接过手帕,笑着为她,拭去缀在额角,面颊的汗珠。
“哥,哥……”一旁的项海,再也忍受不了,这愈渐激烈的疼痛,可怜巴巴,拽起韦小宝的手。
目光一动,身似电震,韦小宝,只觉自己手背,炙热如炭,回首望去,竟见项海,面色惨白,本是红润的双唇,隐隐,透出紫色。满腹狐疑,正欲开口相询之际,项海,却已闭了双眼,向后倒去。
“小海!”心神俱骇,韦小宝欺身上前,将他抱住,五内如焚地,喊着他的名字,双儿急忙,将他扶到床边,运起功法,将内力,输到体内,为他缓解痛楚,“小宝,他应该是中毒了。”
“什么?!”韦小宝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天峰玉华丹”,寻遍全身上下,才想起原来,自己留在身上的两颗,早已先后,被他服食保命。
“唉!”吕舟,和几位请来的郎中看过之后,也都束手无策,韦小宝,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愁眉不展,不知,当如何是好?
“小宝,你别太着急了,虽然,我无法将毒素逼出,但以我的功力,为他暂时镇住毒性,应该不成问题。”房中,双儿看韦小宝,枕着手臂,嘴噘得老高,愁容满面,轻轻,将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百千柔情,自眼中而出,安慰着他。
韦小宝,回握双儿的手,说道:“我看,要想救他,只能去求少林寺澄照师侄了……”
双儿侧头道:“你想让我,送他到少林寺去?”
韦小宝双眉紧锁,为难地,颤了颤头,毕竟,项海中毒,生命垂危,让他孤身一人,远走千里,上少林求医,他怎能放心得下?
双儿思索片刻,说道:“好,这样路上,就算毒性发作,我也可以,为他暂缓一时。可是,我们不是还要找天地会,和荃姐姐她们么?”
“我看这样吧,等十八哥醒了,我先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城外,再和图宇,吕舟他们,一起打探天地会,还有荃姐姐她们的下落。我们会沿途,留下记号给你的,这样,等你从少林寺回来,也好找得到我们嘛。只是,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要分开了……” 韦小宝搂着双儿,不舍,难安之情,萦绕眉间,又懊恨骂道:“要是我们的火枪,弹药没用光就好了,都怪当年那些土匪!爷爷的!!”
“小宝,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小海,送到少林寺,平安回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双儿靠在怀中,柔声答道。
一个时辰后。
韦小宝坐在床边,见项海渐渐转醒,关切道:“小海,桑结,他不是给你吃解药了吗?”
“是吃了啊……”
双儿和韦小宝,几番追问,分析,才知原来,桑结给项海吃的所谓毒药,不过是面粉丸,而那解药……
“我真是猪脑子!!”韦小宝一拳锤下,愤慨难平。项海跟他桑结,既非兄弟朋友,也无同门之谊,不过,是他为了夺回被盗的经书,而布下的一颗棋子,更何况桑结,这次远道而来,恐怕,还另有图谋,如此一说,他怎会将个孩子携在身边,引人注目?这般去想,他岂有半分,不杀人灭口的道理?
“哥,我是不是要死了?”项海,忽大哭不止,热泪横奔。
“别哭,别哭,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明天,双儿姐姐,就送你到少林寺去,澄照大师,是解毒的高手,不会有事的。”心下,荆棘丛生,韦小宝只怪自己,一心想着找寻妻儿,竟丝毫,没有顾到项海的安危,真是不讲义气!当即悔懊尤甚。
“哥,我……我不想离开你!”听韦小宝这样说,项海,却哭得更厉害了。
“听话,听话……”韦小宝抱了抱他,眼珠一转,问道:“小海,你跟哥说,想不想学武功啊?”
“嗯……想!想!!”项海渐渐,止了泪意,眼中一亮,急忙答道。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下武功出少林?”
“嗯。”项海若有所思,点头不语。
“这就是了,我在少林寺,待过几年,那里的和尚,别看个个武功高强,可都是我的师侄,尤其,是澄观师侄,你去了以后,跟他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