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举起那片布料,看向门外等着的众人。
叶回生怔愣片刻,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扑通一声跪下了。而应莺本害怕得躲在前者身后,不敢直视屋内的命案现场,这下也突然发懵,但还是跟着跪下。
就连一旁的嬷嬷也照做了。
景年看着这三人,毫无波动。
他先问了叶回生:“你为何跪?”
叶回生低着头,语气惶恐但勉强沉着道:“此乃含德殿内侍所传衣物的布料,奴婢也是含德殿内侍。”
景年看向应莺:“那你呢?为何跪?”
应莺眼泪又顷刻间涌了出来,短时间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臣……臣也不知道啊,但现在臣知道了……可此事和臣又没有关系,臣也不想跪的……”
景年又看向掌事嬷嬷,开口时却不是刚才的问题。
“你是因为说错了话而跪,还是因为欺君而跪?”
嬷嬷犹豫片刻,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个罪名孰轻孰重,重重答道:“奴婢说错了话!这两人并非嫉妒对方而杀害彼此,奴婢妄自揣测,还请陛下恕罪!”
景年其实根本没想好怎么安置此人。
若是以往,他压根没精力去管一个说错话的人,可他在此刻想起了许昀徽。
就算讨厌许昀徽背叛了曾经一同争储的情谊,就算怀疑对方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但他不可避免地深受其影响。
想了想许昀徽会做什么,景年便道:“你为凶手遮掩,自然该好好审一审,去北狱如何?”
掌事嬷嬷连忙伏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为自己辩驳也说不清楚,只一味求饶。
景年缓缓站起来,任凭掌心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淌,再滴落于衣袍上。
他抬脚,朝屋外走去。
叶青正好从外院进来,步伐些许匆忙,像是赶着来回话。
然而一瞧见此处的情形,吓得脚步一顿,看见景年这衣袍染血的模样后更是吓得不轻。
“陛下您这是!”
叶青音量都拔高了些许,两三步冲上来仔仔细细查看,从头看到脚。认出这些血不是景年自己的,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转头看向跪在门口的叶回生,张口便骂:“你怎么伺候的!你自个儿干干净净的,陛下身上怎么就染了血呢!也不知道扶一扶,蠢货!”
“行了,省省力气。”景年轻声开口打断,吩咐道,“你明日查查此处,将宫人所犯之事详细列出来,不是什么大错的便放出宫,别在这里磋磨了。”
叶青一愣:“是……陛下怎么想着宽恕宫人了?”
景年也没解释,继续道:“把掌事嬷嬷连同管事的审一审,清清油水,再换个人掌管此处。”
“是,”叶青问,“臣定然亲自审。”
景年想让叶青将人提至北狱,可张了张嘴,还是又将话咽了回去。
最后只道:“好,辛苦你了。”
叶青皱起眉头,只觉得陛下这副丢了魂的模样极为怪异。
虽然这两日陛下精神不好,可进屋查看尸体这一趟之后,精神更为不佳了,眼神都显得有些呆滞。
难不成是尸体太瘆人了?
他偷偷看向不远处的徒弟,暗中使了使眼色。
叶回生一脸青涩,又是害怕又是不安地摇了摇头,接着便低头当起了闷葫芦。他一阵恨铁不成钢,幸而哭得一抽一抽的应舍人注意到他的困惑,抬手指了指陛下的手。
叶青一愣,低头去看,这才发现陛下紧紧攥着什么,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浮了起来,手上满是血污。
他急得顾不上什么礼节,去掰陛下的手,然而根本掰不动。
“陛下您松开……别掐着自己手心,当心受伤啊陛下!”
叶青都快急哭了。
他好歹年长几岁,瞧着对方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天子,其中吃过的苦受过的难,他都看在眼里。从前再如何艰难,陛下都没有像此刻一样,仿佛真的被勾去了魂魄,成了疯癫之人。
叶青使了吃奶的劲,终于掰开了陛下的手。
他扯出那片布料,放到眼前一看,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陛下此刻也看向他,开口时却仍有理智,十分清醒的模样。
“这下你清楚了吗?”
叶青僵硬着点点头。
所以说,是含德殿宫人杀了这两人。
如今的含德殿,除了自己与叶回生,全是许相的眼线。也就是说,凶手是许相的人,而目的……应该是灭口。
和前些时日的事情一串联,事情的始末便很清晰了。
这两个横死的宫女,曾经“无意中”呈错了御膳,致使陛下误食了青蟹,当夜大病一场。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太医赶来诊治,最坏的结果恐怕连命都没了。
而许相被圣旨传召进宫后,立刻查出涉事的宫女二人,将她们打入了北狱审讯。
或许是因为不想让人死在北狱之中,便又刻意把人放了出来,安排了眼线去灭口,伪装成自相残杀的样子。
……是这样吗?
叶青很快想清楚了,沉重地看向陛下。
他斟酌着开口:“可是……这一切不会太过明显吗?若是在北狱之中暴毙身亡,岂不是更加稳妥?破绽如此多,不像是……那位的行事风格,陛下千万别轻易相信啊。”
往常陛下对许相动怒时,他这样好言劝谏,陛下总会听进去,缓缓脾气。
可今日,他这样说了之后,却只换来陛下一个冷冷的眼神。
“你为他说话?”
叶青一怔,立刻躬身低头:“奴婢怎会为旁人说话,陛下……奴婢是不想让陛下气坏身子啊!”
然而往日十分好哄的陛下,却又冷着声音开口。
“他想要诛我的命,你也要诛我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