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即使守丧期素衣北上,也是值得的,北燕打仗的消息一传过来,霍缨的信同时送到西南,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北上,到了北疆一刻不停地救治伤病,未曾停歇。
江承云不求高官厚禄,不缺锦衣玉食,自幼学习医术,只为了兼济天下悬壶济世,始终未曾改变过自己的志向,也因此,霍缨异乎寻常地信任他,愿意把蔺央托付给他。
这一刻,应当也不例外。
薛峰:“说来惭愧,属下在大帅身边待了多年,但是和蔺央殿下恐怕还说不上多熟,倒是属下的弟弟和他要更熟一些,所以此事我不便直接干涉,想起先生和蔺央殿下曾有六年同行的缘分,便想摆脱大人一件事。”
意料之中,江承云风度翩翩地点点头:“你说。”
“大帅此事办的无论如何,都是要瞒着殿下了。”薛峰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先生和殿下熟悉,属下请求先生告知殿下一声,让殿下亲自劝阻大帅,切莫冲动行事。”
江承云沉默了,一双向来明亮的眼睛仿佛忽然冷了下去,薛峰顿时有些提心吊胆,不知自己是不是问的不对,然而下一刻,江承云答应了。
“我也正有此意。”他从腰间摸出纸笔,“打小报告是我的专长,反正我不是你们凤屠军的人,到头来也是个江湖人,稍微背信弃义一点,大帅也不会怪我的。”
薛峰面上顿时一喜,连忙躬身,深深地行礼道:“先生大恩大德,属下无以为报,往天地神灵永世保佑先生。”
这封信已然在行进途中的时候,蔺央还毫不知情,霍缨在北疆打了胜仗的消息让他好几天都精神抖擞,比无病无灾的军人还有精神头,又从头到尾把自己的计划梳理了一遍,一面还准备联系李云鹤开始收网。
破北燕杀手案此事只大不小,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也担心到时候临阵出什么意外,即使太子那边的口风已经松了,也难保他到时候两面三刀。
即便这位大梁最后的“正统皇室血脉”,为人手段本事也勉强说得过去,品性尚可,但在蔺央眼里,如今靖宁皇室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上上下下都是一个德行,否则也用不着让人家外族来替天行道。
大约又过了七八天,李云鹤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告诉他,北燕杀手共计一百二十六人,全数被大理寺的人盯住了,他暗中已经联系了赵丰赵统领,赵统领也表示愿意全力以赴地协助,时机一到,便和大理寺联手,斩尽奸佞。
赵丰统领,蔺央虽然和他说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但他知道霍缨很信任这个人,便没有了其他意见,便写信回去叮嘱。
“李大人辛苦,接下来只需静待良机,此外,北燕人精通巫毒邪术,大人手下派人盯梢的时候,务必多加小心,不要被北燕人的阴招暗算了。”
交代完这一句,他才意识到了什么,然而送信的动作并没有犹豫,只是闷声不响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他的生父虽然是北燕皇族,但他打心底里不曾觉得自己和北燕人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可他恨大梁皇室,对大梁的江山无从归属,也不觉得自己和大梁疆土有何特殊联系。
那记忆中已然音容模糊的母亲,他也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人生短短二十来年,十多年里,眼前都只有一个霍缨,除了霍缨,梁人、燕人和他自己的命,他都不是特别在乎。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蔺央反应很快,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说了声:“进来。”
悄摸这么快又这么着急,一听就是周复,他关上窗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那高大男人走进来,连一句寒暄都没来得及说,就开门见山道:“公子,何恒礼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说他官也不做了,家产也不要了,就那么扔下跑了。”周复摇摇头,口干舌燥地自己跑过来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昨天午夜跑的,现在估计都跑到称外四五十里了,追应该是追不回来了,就带了一些简单的金银细软,其他一概没有。”
跑这么急,肯定是出事了,提前都不说一声的,蔺央迅速反应过来,连忙道:“快,通知李大人,立刻行动,不要等了,恐怕已经打草惊蛇,冯国公那边走漏了风声。”
随即,他们没有含糊,叫上薛冲一起,重新戴上了那个斗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流云楼,大理寺和禁军办事速度飞快,整个过程几乎是寂静的。
长安街围住,遍布整个京城各处,无数条街巷商铺,有的店小二正在吆喝,绣花女卖东西,赶集的行人和酒肆茶楼老板,他们原本看似在京城各处讨自己的生活,好像“悄无声息”间被什么人盯上了,也无知无觉。
偌大的京城,来来往往万万人,今天多一个明天少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权贵子弟,又或者朝堂忠臣,谁和谁之间还有什么不同呢?谁的名又比谁的更加高贵?
周复先一步去通知李云鹤了,蔺央和薛冲往长安街而去,路上,薛冲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问道:“公子,我们去干什么?”
蔺央转过头,被斗笠挡住半张脸的眉眼落下一片阴影,显得他没有平日里的平静了,反倒过来一丝难以言说的冷意:“去看热闹,怎么,你不想看看北燕人是怎么自投罗网的吗?”
薛冲:“……”
说实话,他还真的不是特别想。
蔺央笑了笑,不知是吓唬他还是说着玩的,随即下一句就恢复了正常,再没有故意说出什么阴森森的话:“士明兄胆子变小了——实不相瞒,你猜下一个,冯国公想杀的人是谁?”
薛冲莫名其妙:“公子,我不懂朝廷之事,又怎么会知道?”
“放心,本来我也猜不到的,但是周大哥告诉我,何恒礼昨日连夜出逃,说明什么?”蔺央压低了声音,似乎也没指望薛冲回答,便干脆自问自答道,“说明冯国公对他下了新的命令,北燕杀手要动手了,但是名单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一动就会败露。”
倘若冯国公知道实情是何恒礼泄露的,他就必然没什么好下场,为了避免冯国公把他抓回去掉脑袋,所以他才连夜跑了。
薛冲喉咙一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公子你是说……今天就是这些北燕杀手动手的日子?可是您怎么知道的,而且他们一般不是深更半夜动手吗?现在怎么会……”
此时,长安街醉春楼之上,二楼的栏杆处,有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手上拿着一面小旗子,不动声色地朝着街上挥了挥,很不明显,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很快,四面八方都有了动静,各处都摇起了类似的小旗子,作为回应,也是一种信号,这是大理寺多年来形成的一套暗语,在抓捕行动中使用的,十分方便,而且一眼就能看清楚,不会打草惊蛇。
刹那间,一传十,十传百,抓捕行动就这样在无声的信号中开始了,那些原本看似平平无奇的老百姓和生意人,忽然被街上走过来的布衣大理寺官员和禁军带走,那些“官家老爷”仿佛伙伴朋友似的,忽然从他们身后出现,悄无声息。
此事蔺央和李云鹤已经计划了足足半个月,期间提心吊胆的不只是何恒礼,还有整个大理寺上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失败的道理。
此时,蔺央已经带着薛冲走上了醉春楼二楼的窗外,两人站在栏杆边上,居高临下,寻着大理寺主办们的旗号消息,看见了这一切的发生。
令行禁止,行动缜密……薛冲看了也不禁赞叹,即使在凤屠军,这样的行动力也足够合格了,很难想象,这是他印象中那个逐渐腐朽的京城。
他的目光跟随蔺央,落在了街角坐着的李云鹤身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钦佩之色。
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多一点,整个京城上下,以长安街为主,一百二十六个北燕杀手被全部带走了,悄无声息,他们残缺的位置有的被收走,有的被不动声色地顶替了,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人察觉。
薛冲见状,还是问道:“公子,你不是说你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北燕人在京城,屠戮的都是贪得无厌的‘佞臣’,你以为他们有那么好心,替我们整肃朝纲吗?”蔺央微笑了一下,“倒是这段时间,朝廷腐朽风气确实收敛了一些,这对百姓也有好处,但太子也愈发势单力薄了。”
倘若太子的拥趸们不傻,也应该反应过来,枪打出头鸟,此时只要不出头,就不会惹麻烦,但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干掉自己在朝廷之中的敌人。
蔺央道:“今天,从河西一带回来了一个人,新任翰林院大学士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