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岗的哨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黑夜中见来人递过信物拿去检查，见真后吩咐门后的兄弟启动机关借力拉开大门一个缝隙，让人赶紧钻进去给主将们汇报情况，那座实木大门重新合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这都是每天站岗都有可能发生的小小插曲。

来人行色匆匆，表情严肃，敲击拉门得到首肯后他走进去来到了主将身边，主将往旁边挪了一下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烛火随风摇曳昏黄光满无法完全看清这个人的表情，紧抿的唇线，不时发出的轻哼，这都让情报员精神压力骤增。

“……我们不敢靠近，那天爆炸的动静很大谁都不敢保证是否有残缺，按着血迹应该是往海里跳了，但海岸线都没发现她的尸体，只能说生死不明，那个地方天人还在巡逻，已经把那里当对我们的圈套了，日夜有人监视，在下的建议是放弃那里，两权相害取其轻。”

留下纸质文件后就低头退下了，他的话酝酿了暴风。

坐在这里的四个人姿势各有不同，表情也不太一样。坂本放下酒杯，皱着眉头捏捏耳垂，胸腔憋着的浊气从鼻翼喷出，长叹一息，挠着卷发无从说起；高杉捏着纸张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看着笔迹，死死盯着字里行间透着的信息，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破，唇线紧抿；桂正在给自己爱刀做保养，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动作短暂停顿，被闪亮的刀面反射刺痛了眼睛，眼眶泛红，颤颤闭眼深吸一口；坐在最边缘的银时沉默不语，怀里紧握的刀把，刀身与刀鞘挤压的咿呀作响，面上冷漠不出声。

最后，银时起身拉门离开，所用的力道让纸门狠狠撞击在门楣上，震天响，留下的三个男人动作停滞，久久盯着手上的物件仿佛开了花，一会，坂本起身跟着离场，他语气轻松把银时当成闹脾气的顽劣儿童，把话题转移。

“这死孩子，这门用的黄花梨边角料做的，这么用力坏了十个都赔不起，我去教训教训他，这件事就先放一边晚点再说吧，都冷静冷静，明天见。”眯起的眼睛笑意全无，挥挥手离开的干脆。

敞开的纸门一阵穿堂风透过，挂在窗边的风铃脆脆响，被留下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视线相移。桂放下手上刀，抬头望着对面默如木像的男人，睫毛长如蝶翼轻轻翕合，最后振作起来凝聚心神看向高杉，张张合合，他想说的都在脑海里自然形成却怎么都无法坦然说出口，或许是心境不一样，可能是人不一样。

清秀俊朗的面孔布满难以表述的难受，十几岁的青少年再怎么成熟所经历的还不足以让他脱口而出，最后他忍不住了，攥紧刀把，紧张导致刀身振振作响，缓缓开口：“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会没事的，不管是老师、阳子，还是我们，都会没事的。”

高杉没有第一时间看他，那虚弱勉力的鼓励没有一丝一毫钻入他的耳朵里，他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文件上表达出来的细枝末节，在桂短促的呼唤抬起头，浓郁到不可自制的杀气刺痛了桂的眼，面对双眼附满仇恨与对自己无能的羞怒，以往琉璃般透亮的紫水晶沉如深海，浑浊且深邃，整个人在悄悄转变。

“当初出发的时我们说的，一字一句都不敢忘，如今一事无成还搭一个至亲进去，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小太郎，你告诉告诉我吧，我怎么敢我怎么能。”高杉眼眶欲裂红的透血，与桂的对视直白又强烈，紧抿的嘴唇掏出目前他能说的最克制的话，其他过分的话语不能出口，对面自己的竹马，自然是知道出口伤人。

桂咬牙抿下喉咙间颤抖的吐息，膝盖慢慢挪过去跪坐在高杉旁边，手掌抬上慢慢覆盖在高杉凸出指骨的手背，指尖紧到刺入掌肉沁出丝丝血水，桂把手指强硬穿插、进去顶开自虐的手，本就比其他人纤细的手指立刻被抓的疼痛，共享两个人满到溢出来不可明说的苦闷。

“可以的，我们可以的，要相信自己，我们一定能救出老师的……”桂喃喃自语，这话像是回答刚刚提问，也像是自我鼓舞，抓着的手交叉相握没有分开一厘，高杉坐姿僵硬，腰身不肯弯一点，哪怕是桂不自觉靠着他贴在侧身，也没有放松一分。

“跑出去何苦呢，大家都伤心。”坂本咬着草根靠在树身吊儿郎当，劝的自然是蹲坐在树根下的人。黑夜星光点点不时传来鸟叫一二声，树荫下的两人表面功夫很好，情况也就比差一丝就断裂的缆绳好一点，差一个力挽狂澜。

银时斜眼往上看那个一米八的大高个，跟他一样的卷毛被微风吹的耸动，或许是同属性相斥的原理，他对年长自己的老大哥嗤之以鼻，却也回答了坂本的问题，他懒洋洋开口：“就是因为伤心，我才不想在那里呆着，说话出口伤人，我怕大脑不受控制说了什么不能反悔的话，场面就难看了，不如出来透气。”

“在外面看看蓝天白云，大树绿草，比坐在里面听他的长篇大论好多了，说来说去就那样，那个人啊，只有假发能安抚得了他，两个人待着比我们四个人一起不知道说啥好多了。”

“现在是晚上好吧金时，怎么给你说的怪怪的，他们，这个？”坂本向银时竖起小拇指。

“他们发小啊，一个地方跑出来的难兄难弟，一个大少爷一个小天才，跑出来跟一个大笨蛋学学问，学出来的都是笨蛋。”

“哈哈哈倒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你们私塾出了三个人杰，还不足以说明你们老师有能力吗。”

两个人谈天谈地到处尬聊，最后回到了主题，坂本盘腿坐下来认真的对着银时说：“你为什么会认为阳子还活着，虽然我也很愿意相信她没事，但太凶险了，救援进不去天人紧盯着两头堵，一开始我也以为这最多就是个抓人的陷阱，按她的能力很快就能跑出来，谁都没有想到幕府会拉着春雨亲自下场，就为了一个人。”

银时看着脚边摇曳的干草，手贱把它连根拔出卷吧卷吧团成小球扔到一边，对于坂本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想的是数月前的阳子，那一抹割开的红，鼻头尖的泛红，嘴巴紧咬的肉红，落到了今天纸张上投不出来的猩红。

他把腰间碍事咯腰的打刀扔到地上，双手抱头腰身放松靠在树干，他斜着头朝向坂本，开口说：“没有尸体，天人也在巡逻说明他们也没找到阳子尸体，哪怕是割下来的残肢也没有，只能说阳子躲起来了生死不明，天人把她当成钓鱼的诱饵，我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前进，打乱他们的计划，让它成为无用功。”

“我们……约定好了，她答应我的，会早点回来，她不会放弃我们的。”

银时闭上眼睛，火海里的松阳跟阳子重叠，都是跟他定下约定的人，给出了承诺，他只能相信，只有相信。

坂本没有说什么，自我嘲笑般嗤笑了一声：“搞得我像个坏人一样，什么嘛，我也没有呆呆的就等着胜利的好吗，别小看我了。”拍拍身上草屑站起来离开了这里，留银时一个人在这里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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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的夜晚下的树丛火光冲天，火把有规律在海岸线移动，不仅是查看漂浮物，更是防止人类船只过来把人救走，断崖从上往下看一览无遗，下面海浪拍打礁石泛起的白色浪花，偶尔会有海鸟停在肿胀的人体上歇脚整理羽翼，层层波浪打碎倒映的月光，随着十五的接近，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满，显得下面细碎不已。

天人的飞行船停在边缘没有开大灯，给了节约能源的理由全程巡逻光源都靠人工火把，工作量大还没加班费，这样的人员安排接近半个月，不仅主谋没抓到靠近打探消息的人类也溜的干净，这么差劲的工作愿意来的人越来越少，都不情愿过来做这个苦力，白天巡逻晚上也巡逻，人员少了工作量不变，谁去谁怨种，导致到后面愿意执行到底的天人越来越少，敷衍溜一圈就回去躺着睡大觉。

跳海、烧伤和断肢不死也半残，抓不抓到又有什么关系呢，地球这种低级的医疗体系根本救不活这种情况，随着时间过去，他们越来越坚信主谋肯定是躺在某个角落流脓，或者被海鱼吃的一干二净所以浮不上来。

反正摸鱼工资照发，就是摸了一段日子实在是无聊，到后面都说回前线，一来二去都默认了这个结局，反应上去后没两天这里就撤离了，其他的地方因为人员调动出现的防线被攻破的情况比这里更紧急，没必要继续耗下去，很快这里就撤的干净。

阳子前期全靠飘浮过来的海草跟石壁上附着的小小牡蛎存活，裂缝中存的脏淡水不喝都要喝，每天不敢多吃，强忍着海腥味不吞生生咽下去，一开始的巡逻人数多她点着牡蛎的数量过，后期他们随便转一圈就回去交差，就能爬出去收集点其他食物，偷点天人的罐头食物饮用水。

伤好后本是想先离开这个地方回去报平安，躲在下面听到过来巡逻的天人闲聊，他们是战线上撤下来的部队，分批过来处理这个事情，一想到前线的天人会因为她而减少一部分，人类会多活一部分，怀揣着大义硬是躲到现在，时不时弄点动静出来让他们提心吊胆，拖延他们集合的时间。

他们走的那天，飞船启动的轰鸣非常大声，足以把她从噩梦中吵醒，不同寻常的开端让她知道事情拖不下去了，在多余的声音消散后又等了一会，确定回归到平静后，她把手掌用烂布条包住保护好，就抓着凸出的石头跟藤壶，一点点往上爬。

地面上除了飞船启动时候造成的冲击压倒一片树枝外，跟她最开始没啥区别，天人真的走了。这一发现让阳子无比焦虑，这意味着这些天人回到了原本的岗位重新抓起武器对付战场上的人类，而她拖的这十几天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以为是，巨大无力感涌上心头，长时间营养不良跟心理冲击让她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喘粗气好不容易缓过来重新站直。

写好的文本在大火中全部烧毁，只有她回去了才能完整赘述从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对未来战场的预测跟老师可能所在地，这么一想阳子强硬打起精神，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破烂往前行，她露宿风餐靠着不多的食物撑着，水都没喝一口，铆足劲往前冲。

赤脚走在土路上，身上肌肉水肿闷痛，衣服衣衫褴褛头发也被烧的一长一短不成样，说是难民沿路乞讨一点都不过分，再捧个泥碗哪怕是敲门化缘多少会给两口，阳子在走的路途就被施舍了一个饼，她内心哭笑不得还是很感激的说了声谢谢，感激在这种时候还发善心帮助他人。

是路过的一队商人，看他们箱子里的浓郁海腥味想必也是刚进完货，往内陆去卖，正好在大路上碰到，看阳子这么难堪发个善心，给了口吃的。

阳子的喉咙被浓烟熏过，声音沙哑低沉分不清男女，路过的商人一时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疑惑的抬头看她，谁知看着面前这人越看越脸熟，立马站直靠近仔细端详，随着脸完整的露出来，标志性的分开长的两颗痣清晰可见，商人眼睛越睁越大，狂喜涌上心头，他嘴巴大张死死抓着阳子的手臂抖三抖，又紧张又开心。

“是早乙女大人！！！！我们找到了！！！是早乙女大人！她还活着！！！太好了——”

“什、什么……”

阳子有点慌，肌肉在他动作变大就开始戒备，准备时刻跑路，对面的人喊出早乙女三个字那一刻都不敢放松，又喜又怕，害怕陷阱又期盼万一是真的队友呢，眼睛不眨盯着面前人动作。

这队人是坂本派下去伪装成商人在周边进货顺便收集消息，随着天人来城镇的次数越来越少，带头的认为时机成熟，惯例在海边跟渔民采购完回村镇销售，土路上听到飞船的轰鸣声，看那庞然大物消失在天际，立刻明白天人开始撤离，立马组织人往回走，回去搜索那块地方，途中松田出于好心看到难民，就给了口吃的，完全没想过自己好心会换来巨大收获，带头的又惊又喜赶紧拉人走，此地不宜久留。

阳子一身烟熏火烧没有一处干净，又带着一股泡在海里半干半湿的霉味，面相蜡黄枯瘦，脸颊都没肉腮都缩了，那头粗长的麻花没了，烧焦的短发又难闻又难看，要不是那标志性的两颗痣让人记忆犹新，大概也是当难民发个善心转头忘记。

见阳子半天没讲话，松田拍拍脑门恼自己笨，赶忙从怀里掏出最近来往信件给她看，上面坂本写的字迹作假不了，再看到掏出来私章有义勇军的标志，她总算放下心来。

这一放松眼皮瞬间闭上，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掉，松田反射性捞起一条手臂扯住，不至于整张脸都埋在土里，半数身躯已经贴地，感知到安全后身体强制休息，昏迷过去，短时间内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她伏在男人后背，微弱的吸气呼气吐后颈，被松田他们一路护送到自己的据点，松田此刻有种事情终于到了结尾的巨大喜悦感，颠了把大腿把人背的更舒服点，惊感身后人轻的像个空箱子，只有型没分量，地上放置的货箱比她重多了，一丝心酸涌上心头，对她也对自己，更对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