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琰跟着舅舅出去了，邢湛也没闲着。

他早猜到舒会找他聊，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咖啡店去过吗？”于舒冷眼问。

“没有。”邢湛答的干脆。

于舒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走吧。”

“有点远，您身体可以吗？”邢湛顾虑。

“我没事。”于舒似是有点没想到邢湛的反应，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邢湛没再询问，打个车，和于舒去了咖啡馆。

两人一路无言，邢湛看着车窗外，身体的骨骼深处传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像被针扎一样。

可能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太好，所以觉得路程也格外快，不多时间便到了咖啡店。

挺高档的，里面都是小的包厢隔间。

于舒故意朝邢湛那边瞥了眼。

高傲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

“阿姨您喝什么？”邢湛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拉链开着，语言动作大方自然，整个人干净利落，眉眼间都是少年气。

于舒嘴角扯出一抹笑，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想都没选就选了一杯最贵的。

60块钱。

一杯咖啡。

邢湛一直在打工，坦白说长这么大还真没来过咖啡店，喝正儿八经的咖啡就更别说了。

要说于舒的举动没有故意的成分，也没人信。

“你喝什么？我请吧。”于舒开口自带了某种优越感，60块钱一杯的咖啡是他给邢湛的第一个下马威。

她想让邢湛自己意识到和应琰之间的差距，让他明白，除了爱不爱，还有配不配。

“我来。”邢湛给自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在于舒的注视下付了两杯咖啡的钱。

咖啡店店员打量了于舒一眼，带着两人到一个小隔间。

没人说话。

夜晚的凉风也吹不散今夜的焦灼。

一会儿，咖啡来了。

于舒冷冷扫了眼，手握着咖啡看向邢湛。

邢湛看着她眼里的情绪从反感恶心到生气厌恶，又演变到无奈哀求。

“阿姨——”

“你害了他！”

邢湛还没说出口，于舒就打断了他，咖啡杯端起又放下重重地磕在桌子上，里面的咖啡溢出，溅在桌子周围和于舒手上。

邢湛呼吸一窒，口袋的手握紧了银行卡。

“不是您想的那样。”邢湛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怎么不是！”

于舒早有准备地从口袋掏出一团纸，直直地扔过去，无情地打在邢湛身上。

“自己看。”

纸已经被揉成一团，铺展又揉乱，揉乱又铺展，像于舒的心情。

邢湛喉结滚了一下，衣袖下的手腕不自觉地颤动。

尽管纸张已经被揉成一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他送给应琰的风琴本。

邢湛心里苦笑，原来是这样。

眼底氤氲出深深的悲伤，邢湛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团，带着往日的情感一点点铺开，用力地捋平上面的折痕。

但纸张已经被反复揉过了，甚至都快烂了，那些折痕怎么都消不掉。

咖啡是苦的，细品是甜的。

被于舒戳破，拿着他写过的表白的话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他身上，一切幻想的美好都成为泡影，被无情戳破，苦极了。

盯着这行字，邢湛眼底又泛起泪光，想到往日与应琰有关的一切，想到写下这句话的心境，他忽然觉得，也没那么苦了。

“抱歉。”

邢湛并不是为他和应琰谈恋爱而感到抱歉，如果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那么选。

“有用吗？”于舒笑的堪比哭，“你要是真的抱歉你就不会和他在一起！”

“是我先喜欢的，是我追的他。”邢湛说。

“他当然不是同性恋！”

于舒反应激烈到就差拍桌子了。

只说完这一句话，她的心理就像崩溃瓦解了一样，手捂着眼懊恼地落着泪。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他！”

两句话像钉子一样把邢湛死死钉在案板上。

“你就是这么答应我的吗？”

“我让你看着他学习，不要让他玩游戏，不要让他去网吧，你就带着他和他谈恋爱吗？”

“你就是这么看他的吗？明明已经杜绝了，已经杜绝了。”于舒越说心越痛，“你为什么要害他？他不是同性恋！他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头顶的高档的吊灯此刻在邢湛眼里就像一个可怖的巨物一样，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压在他身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不会让他受伤害。”邢湛抬眼，眼神坚定地看着于舒。

“可你就是在害他！”于舒啪啪啪地拍着桌子，宣泄着愤怒。

“我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她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让自己缓缓冷静下来，“我这次来就是要给他安排转学。”

邢湛脑中的弦啪一声崩了，恐惧与无措翻天覆地地涌来。

受伤的狮子在长夜疯狂嘶吼着，伤口鲜血溅出，空荡荡的周围，没有人听到他的求救，连回声也没有。

“这是您之前给我的卡。”

邢湛用尽全力从口袋掏出来。

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于舒冷眼撇过来，嘲讽的话语随口而出，“我之前每个月都会给你和琰琰打钱，你拿着这些钱和琰琰谈恋爱的时候，心里过得去吗？”

邢湛态度从一而终地平静，他把卡推向于舒，鼓起勇气掀起眸色看着她说，“卡从您给我那天就没动过，里面的钱一分也没有用过。”

于舒捎带着点震惊打量着他，似是在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性。

她不傻，知道邢湛不会拿这事骗她，交易记录一查便能查出来。

“所以呢？”于舒嘴翻的快，“你想证明什么？”

邢湛心跳渐快，他攥着拳，手心捏出一把汗，却依旧迎着于舒质疑的目光。

“我可以照顾好应琰。”

18岁的邢湛没什么太大的梦想，也没有多大的能力，但他在笨拙地证明他能照顾好应琰。

邢湛在替自己博弈，在替他们争取。

所以，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于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笑两声，”你觉得他缺人照顾吗？你有那个能力吗？撇开你的现在的学生身份，你还有什么？还有，那些钱我也不会要，就当你照顾应琰的工资了。”

邢湛筑起的所有屏障在这一刻全部分崩瓦解 ，他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嗓子似是被堵了木屑，上不去下不来。

“应琰想转走吗？”

邢湛声音嘴唇泛白，无力感像一把剑穿透了他。

于舒深吸口气，手肘撑着桌子烦躁地薅了薅头发。她没化妆，脸上的的皱纹扯出线，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眼窝也深深凹陷下去，眼神黯淡无光，被揉乱爆炸的头发丝也浮现出几缕白，短短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冷不丁地抬起头，表情像被剥了皮的树桩，眼眶蓄着泪说，“邢湛，就当阿姨求你了，你把应琰还给我吧，我就那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于舒的话如同的毒药，一寸寸渗入邢湛血液，腐蚀着他的身体，让他痛不欲生。

“我能看出来，你希望应琰好，我也希望应琰好，我送他过来是为了复读，为了更好的未来，我知道贸然提出让你们分手肯定会影响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他，让他跟我走，我知道他听你的话，等时间久了，你们见不到也联系不到，自然而然就不喜欢了。”

邢湛眼眶已经蓄不住眼泪了，心痛的厉害，他还是攥着沙发强忍着。

“如果他不转学，我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高考报名我会更改他的高考志愿，实在不行我就送他出国，有很多种方法，看你怎么选了。”

邢湛指关节捏的生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装作让应琰回去上学，实则是和他分手，这不就是欺骗吗？

“您有想过以后应琰知道后会恨您吗？”

“我的儿子我了解。”于舒自信说，“你不说我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只会以为是你们感情淡了，自然而然就放下了，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没有理由一直记得你。就算阴差阳错知道了，他会理解我做出的举动，知道我是为了他好。”

“我不想骗他。”邢湛难耐开口。

“简单，那我就挑明了拆散你们，直接告诉他我不同意，送他出国，至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比如读不下去之类的，就不可预估了。”

于舒也是一心认定了，邢湛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应琰的事情，所以才会反复激他，让他选择隐瞒，说服应琰回去继续上学。

邢湛久久没有开口。

直到于舒的手机响起，应琰的声音从对面传出。

“妈，你和邢湛去哪了？身体不好不要乱跑啊！”

“没事儿。”于舒目光刺着邢湛，语气却在对应琰笑，“我让邢湛带着出来买点药，马上就回去了。”

“那你们快点，饭马上好了。”

“好。”

于舒挂断电话，手指敲着桌面。

她在谈判桌上就没输过。

在这自然也不会。

“好。”邢湛说出的话没有回音，却足够他记一辈子，“我答应您，但希望您也说到做到，不要送他出国，不要更改他的高考志愿，尊重他的想法。”

“放心。”于舒大喘口气，猛地放松了下来，“他是我儿子，我也舍不得。”

邢湛点点头，把桌上的银行卡重新推给于舒，“卡您拿着吧，给应琰用。”

“行吧，你也别怪阿姨狠心。”达到目的了，就该说点好听的话了，“你就在你们这好好上学，你们现在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小孩子过家家罢了，难过一两周就好了，加油，争取考了好大学。”

邢湛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座位上起身离开的，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像是平静的死湖表面，扔下多少颗石子，抛出多少伤害，都无法引起他的反应。

*

晚上回到房间。

终于找出来一点两人共同相处的时间。

应琰笔不停地在试卷上写着什么，邢湛坐在一侧无声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应琰刷刷在纸上写，写完后兴高采烈地拿给邢湛看。

“什么？”邢湛伸手接过那张纸，强掩饰着情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时间表。”应琰这才把今天的事情说了，“我妈今天想让我回那边上学照顾她，但是我觉得不用。”

‘回去也可以’这几个字在邢湛嘴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应琰在他旁边坐下，指着上面的时间说，“我白天都在学校，上半夜坐车赶过去，下半夜坐车赶回来，周天放假的时候在那边待一天，晚上再赶回来，这样两边都能顾得过来了。”

邢湛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应琰宁可每天夜里往返辛苦地赶火车，也不愿意离开他。

他在想法设法让他留下来。

而邢湛在想如何让他离开。

邢湛转过身，不经意抬手抹了滴泪。

“怎么了？”应琰低头凑近他。

“太辛苦了。”邢湛说。

“我不觉得辛苦。”应琰希望满满，“而且车上的时间我也可以学习，累了也可以休息，这计划是不是很完美，我明天就拿给我妈看看。”

邢湛手里拿的纸张好似有千斤重，压的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他想着于舒说过的话，缓缓转头，对上应琰亮晶晶的眼眸，刺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怎么说？说什么？

他规划着你们的未来，对你们的以后充满着希望，盯着你的眼神一直在说爱。

“回家吧。”

邢湛移开眼神，掐着手心说。

“你说什么？”应琰眼皮重重一跳，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可以不用回。”他甚至没等邢湛回应就开始着急忙慌解释，“这个时间我已经规划好了，你是不是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