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问道,“艾德蒙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都怪我考虑不周,没想到打人柳会发狂……我这里有些消炎药剂,你先用上——”
一整瓶药剂都被倒在了艾德蒙血肉模糊的腿上,激起的痛感简直不逊于在伤口上撒盐。艾德蒙抽了抽嘴角,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指却碰到了某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根又长又直的银灰色树枝,像是从山毛榉树上折下来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暂时把这事推到了脑后,抬起头来查看莉莉的情况——她倒是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只是也非常狼狈,一头红发完全凌乱了,额头上遍布汗珠、浑身沾满泥土,后背的伤口甚至还在淌着血,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别人印象里的那个美丽校花了,倒像是一头勇猛的母狮、一个无畏的战士。
艾德蒙不禁对她产生了敬意,柔声安慰道,“好了,别担心,我没事。打魁地奇的人哪在乎这点小伤?倒是你——战神伊万斯,你刚才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还有力气开玩笑,”莉莉颇为受用地瞪了他一眼,“你赶紧休息一下吧,刚才是我太着急了,只想着快点救人,却连累你受了伤。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有别的办法,”因为时间紧迫,艾德蒙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我不建议我们继续和打人柳斗争了。这里离尖叫棚屋和城堡一样远,既然无法突破打人柳,那我们就该尽快返回城堡搬救兵——只不过不能去找庞弗雷夫人,要直接去找邓布利多校长。在整个学校里,只有校长有幻影移形的权限,他一秒钟就能带人赶到尖叫棚屋里去。如果棚屋里真的出事了,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给莱姆斯和斯内普提供治疗。”
“只是我现在伤了腿,会拖慢你的速度,就不陪你一起去了。我会守在这里,往树洞里扔个扩音咒,试着警告一下斯内普——如果他没走出多远,就有可能听得到。”艾德蒙条理清晰地说。其实此时他仍然在忍受偏头痛的折磨,就像脑子里多出了一个坏掉的报警器似的,一直在用刺耳的尖鸣声拉扯他的神经——这无疑非常痛苦,然而那种沉稳而镇定的神情似乎已经焊在了他的脸上,任谁都看不出一点端倪,“但是一旦斯内普走得太远了,那他究竟能不能获救,就要看你跑得有多快了。莉莉,你今晚的职责特别重大,所以更加不能出意外——”
莉莉:“我明白。可我不知道怎么进入校长室啊?……”
艾德蒙:“你站在校长室门口的石头怪兽面前,多念几种糖果的名字试试——那里的口令向来是这种风格,我被带进去过好几次。”
莉莉走了。她跑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艾德蒙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山坡上,才撩起裤腿,看了看自己断掉的脚踝。那里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在撕裂的皮肉和凝固的血块之下,露出了白生生的可怕骨茬。他咬了咬牙齿,慢吞吞地拿起魔杖拨开了皮肉,指着那块断骨低声念道,“愈合如初。”
骨肉的蠕动带来了剧烈的痛感,随着骨头碎片缓缓复位,艾德蒙疼得眼前一黑,半晌才恢复了些许力气,把生骨灵和白鲜香精轮流敷到了伤口上,然后用手帕缠紧。作为一个缺乏天赋的魁地奇球员,他从天上摔下来过很多次,比莉莉更有处理外伤的经验——估计再过两分钟,他就能初步恢复行动能力了。艾德蒙一边默默估算着时间,一边拖着断腿去查看草丛中的山毛榉树枝。附近竟然有三根断枝,长度都在一米半左右,可是这片山坡上根本没有山毛榉树,最近的一棵则生长在湖边,在那条从城堡走上山坡的必经之路上……
他知道通过打人柳的办法了。刚才在实验室的时候莉莉说,斯内普特意画了一些带有节疤的树——没有人会在画简笔画的时候,把节疤这样的细节也重现出来,除非它有用。
艾德蒙的心中一片清明。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用魔咒把三根树枝拼接在了一起——长度果然刚刚好。然后他拿起树枝,用力地戳在了打人柳的节疤上!
整棵打人柳突然震颤了一下,静止不动了。它变回了一棵普通的老柳树,所有危险摇晃着的枝条全都垂落了下去——他猜对了,那个节疤果然就是打人柳的要害!艾德蒙眼神晦暗地看着树根之间隐藏的洞口,其实并不吃惊。早在他摸到山毛榉树枝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会这样,之所以没告诉莉莉,就是故意要把她支走。是的,莉莉之前的安排没有问题,今晚两人必须要分头行动。只不过去找教师求援的人必须是莉莉,因为这个善良的女孩绝不会赞同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他正面临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带一个活的斯内普回来,然后想办法堵住他的嘴;第二个选择,不去干扰事件的进程,等到一切结束后再去处理斯内普的尸/体。
——要是这样冷酷的想法被人发现了,他的朋友们会争着与他绝交吧,艾德蒙自嘲地想。这些年来,虽然他一直在用道德原则自我约束,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体里确实带有和祖辈一样自私的基因。他总是想要在捍卫原则的同时获取利益,就像扳倒埃弗里的那次行动一样。可是世上哪有永远完美的事?一旦他的原则与利益相冲突,他究竟应该倒向哪一方?……
如果他想要坚持原则,无疑应该认同第一个选择——因为斯内普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尽管拯救这条生命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获救的斯内普不可能善罢甘休,只要把真相宣扬出去,就会导致杀/人未遂的西里斯被开除、身为狼人的莱姆斯被魔法部带走,甚至纵容狼人的邓布利多也会被校董会问责。到目前为止,艾德蒙想不到一个能够确保斯内普保守秘密的办法——威逼利诱管不了一个人的“无心透露”,而遗忘咒和牢不可破的誓言又隐患极多。
与之相反,如果他选择最有利的方案,整件事就会变得简单多了。魔法部的废物们向来敷衍了事,只要能编出一个说得通的故事,就能让他们忽视掉西里斯和莱姆斯在这桩罪案中扮演的角色——地上的流液草完全可以成为斯内普在满月夜出门的理由,而他包里的火灰蛇卵则能烧尽斯内普的尸/体①。一个故事由此诞生:斯内普作为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因为采摘草药而误入了霍格沃兹古老的地道,并在探索途中被尖叫棚屋里的“鬼魂”吓到,怀中的火灰蛇卵不慎跌落,引发了一场大火。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人需要被审判,莱姆斯终生都不会知道斯内普是被他咬死的……唯一的问题是,他会真正成为这起案子的共犯,一个没有底线的恶魔。
所以他到底应该怎样选择?——原则或者利益?利益还是原则?艾德蒙闭了闭眼睛,感受着从脚踝上传来的一阵阵刺痛,陷入了思想挣扎中。有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很累,什么都不想管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的人生会不会完蛋,那他凭什么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他独自一人熬过了这么多年,熬过了父母的死亡、家庭的压力和贵族学校的霸凌,熬过了纷纷扰扰的流言和一个个不能入眠的夜晚。现在他好不容易获得了老师的欣赏、同学的友谊,在学术研究中做出了成绩,在魔法世界扩展了人脉,正打算通过十二门o.w.l.考试……他前途远大、未来光明,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事而赌上自己的一切?
然而艾德蒙总是忍不住想起西里斯生日的那一天……在那个黯淡的黄昏时刻,橙红色的余晖落在西里斯的眼眸里,把那双灰眸照得像水晶一样清澈透亮,映出无数难以言明的情绪。他站在彩绘的玻璃窗前回过头,带着压抑了多年的自厌自嘲、以及些微的期盼与试探说道,“我可是天生的黑巫师哦,你现在还可以跑”……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在家族的泥沼中挣扎多年,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感到疲惫?是否也有几乎溺毙的时候,渴望着一只能够拽住他的手?
而自己已经向西里斯做出了承诺,艾德蒙想。“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会麻烦缠身的,之所以还敢凑上来,当然是愿意为你解决麻烦”……既然自己给出了承诺,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他和西里斯根本就是一样的人,也曾切身体会过被黑暗侵吞的滋味,完全明白那种挣扎和痛苦。两年前西里斯救了他一次,这次轮到他了,他要阻止西里斯赔上整个人生。
今晚的事情他管定了。艾德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从地上站了起来——两分钟到了,他脚踝处的断骨初步愈合,尽管仍然残留着隐隐的痛感,但他没时间在意了,必须要抢在莉莉之前赶到尖叫棚屋。管他原则还是利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艾德蒙带着一把新鲜的流液草,重新捅了捅打人柳,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地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