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8
良久,她在王铎逼视的目光里缓缓摇了摇头,“不!”郁故槿字字清晰又不容置喙道:“不,不是,你错的太离谱了。”
“我不否认宁池可能的确得到你们上司的赏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赏识都要靠出卖□□来获得,那只是最低级的交换方式,甚至都不是独属于灵长类的交换方式。而基于情感共鸣、资源互换、利益相通或是能力出众所形成的赏识关系,才是正常人类社会该有的基本理性。”
郁故槿不急不徐朝周围扫视一圈,那神情就像是办公室里面对一群顽劣叛逆的学生,她做这个动作太过熟练而不假思索,竟在无意间产生一种压迫感:“你固执的认为一个人的成功靠的就是出卖□□,或者往大了说靠的是投机取巧、蝇营狗苟,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怪你,毕竟人所做的任何判断都局限于自己的认知范围之内。你的浅薄让你只能止步于此。”
这话内涵的可太明显了,周遭人脸色蓦然发生了变化,纷纷偏过头去看男人。
却只见王铎方才还激动的情绪居然奇迹般平复下来,神情复杂晦涩,后背抵在楼梯扶手上,像是替自己找到某种依仗似的,整个姿态都有种颇为古怪的紧绷感。
他长相其实并不难看,甚至偏向些文气,但可能是这些年磋磨太过的缘故,一旦面无表情的时候就足够的冰冷和阴沉。
王铎就这样盯着郁故槿看了会,带着这种表情森森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朝菌不知晦朔,夏虫岂可语冰,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郁故槿微微顿了一下,短暂的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她没有看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悠长又平静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但其实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她整个人因为情绪的变化而微微有些颤抖。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咬着牙闷着头,靠着持之以恒的努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走到你不敢想象的位置,看你看不到的风景。他们不畏人言,不惧风浪,素履以往,目标明确,他们哭过笑过,跌落谷底也攀登高峰,头破血流却永不屈服,正视命运的不公,也反抗命运的荒诞,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与阴暗、压迫、歧视的永恒斗争中捍卫自己的尊严和骨气,他们清楚自己心之所向,也终将筚路蓝缕的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我丝毫不怀疑宁池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依旧能够成为最优秀的主播。”郁故槿最后轻轻道,像是一句不为人知的告白,无限温柔,又无限坚定:“因为宁池就是这样的人,她让我心存敬意。这点你注定永远没有办法理解。”
***
元旦的夜晚街道亮如白昼,璀璨的霓虹灯下整座城市都几乎被星海般的光点覆盖,街上行人摩肩擦踵,路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寒风夹杂着人间烟火和笑语欢声从珠江岸畔而来,又温柔缱绻的掠过游人耳际发梢,向更远处林立高楼飘散而去。
哪怕半路被人耽搁,郁故槿到的时候年终典礼还没结束,不过场馆外边围了很多人,头上带着五颜六色的发箍,手里拿着彩带,在冬日的街头叽叽喳喳簇拥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是元旦的庆祝还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郁故槿起初站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讨论跟宁池相关,在被踩了三次鞋子之后终于认命似的低声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点着脚尖站在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双手插在衣兜里仰头看从大厦半空悬垂下来的乐播主播的艺术照。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郁故槿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看见宁池发消息说自己从南门出来。
南门只开了一条狭长的步行走廊,通常情况下并不通商务车,因此出入审查并不严,凭房卡就能自由进出。郁故槿便紧了紧围巾,顺着导航慢慢朝那个方向走。
郁故槿走到南门口站定的时候,正好宁池从旋转玻璃门内走出来。
她没来得及外套,身上还只穿了身参加晚会的抹胸银色礼服。当看见郁故槿的时候深邃的瞳孔猛地亮了一下,拎着裙摆朝她跑了过来,蓬松的长发被风吹拂的如海藻般飘散,裙身点缀的珍珠随步伐起伏映射出明亮的光泽,像是一颗专门迎着郁故槿而来的星星。
这一幕其实很容易让郁故槿想起来刚刚在酒店时看见宁池上台领奖时的模样,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恣肆骄傲。
闪着绚烂光泽的彩色丝带从天而降,璀璨的灯光从上而下在红地毯上投下光柱,宁池举着奖杯站在光柱里,那么纯粹简单又那么引人注目,熠熠生辉。
郁故槿压抑了一路的烦躁仿佛突然间烟消云散,犹如一股暖流从眼睛逆流涌进心脏,愉快的让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郁故槿无声地笑了起来,往前往前走了两步,敞开大衣把宁池重重包裹住,温柔的注视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睛,嗔怪说:“怎么不穿外套就跑出来了?”
好闻的甘冽清香几乎在一瞬间把宁池笼罩住,宁池顿了一下,略微仰起头,用额头抵着郁故槿的额头,狎戏又亲昵的低喃:“……我要是穿的话,还怎么穿你的呢?”
那是一个极其亲密无间的姿势,身体相贴,仿佛宁池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郁故槿的心跳。
郁故槿有力修长的手臂在宁池腰后交叠,感觉到宁池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痒痒的,酥麻入了骨头,又化成一滩春水。
郁故槿的目光便如水似的往下落,落在在宁池抹着星星点点亮粉的眼睑、她饱满鲜嫩的嘴唇,又落在宁池攥着奖杯的骨指上。
“Aurora Award。”宁池抬起眼睛,得意洋洋对郁故槿邀功。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宁池那双永远黑白分明的瞳孔此刻显得极其明亮。她下颚稍抬,睫毛就要映在郁故槿的眼皮上,眼睛弯弯,哪怕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也自信可爱的要命——她现在是整个世界里最理直气壮向郁故槿讨要宠爱的人。
“真厉害呀我的小女友。”郁故槿含着笑意低头亲了下宁池的发顶,柔声说:“我早就说过你不是瓦砾尘土,而是明珠蒙尘,你不会比任何人差。”
“——那你就更厉害了。”
郁故槿:“怎么?”
宁池却没有立刻说话。
她眼底深处闪烁着微光,用下巴蹭蹭郁故槿脖颈处的高领毛衣,才温温存存地黏糊撒娇:“因为这么厉害的人都喜欢你啊,都还是要被你挑选。”
郁故槿:“…………”
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戳中郁故槿的神经末梢,以至于她愣了一下,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走廊上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步履匆匆拿着外套朝这边小跑过来,扬声道:“宁姐!”
郁故槿不自然地抿了下唇,便收住话端。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叫宁池“宁姐”,惊讶之外还带着一种很稀奇的情感体验,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就好像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枝桠已经在她还未察觉的地方长成了足够很多人仰望的参天大树,蓦然回首猜发现原来已经有了那么多人喜欢她,那么多人追逐她、崇拜她、想要成为她。
感觉到肩上抵着的下巴动了动,郁故槿微微让开身体,退到了距宁池三步远的地方。这边灯光稍暗,工作人员并没注意到俩人之前的暧昧,只当郁故槿是宁池的家里人来接她下班。
她手上的外套递给宁池,笑着对宁池说:“靳姐说外边天冷,让我给您送个外套。还有她让我告诉您说正门那边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靳姐她们收拾完东西在车上等你。”
“…………”宁池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沉稳地一点头,“好,我说几句话就走。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嘻嘻笑着摆摆手,说了声“不麻烦的!”就要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出于好奇心,目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直勾勾地瞥过郁故槿,只见郁故槿长身绰约,双手插在毛呢大衣的衣兜里,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小姑娘脸颊噌的一下子红透了——
她之前总是听人说起成熟女性举手投足间的魅力,但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领教了。如果说宁池是那种浓颜系里的美人,那么她对面的女人无疑是清淡松弛。那个女人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浅淡的勾着唇角,都能让人感觉美的像是一幅不动声色的水墨画。
等女孩走远后,郁故槿收回目光,走上前开口问:“靳忖怎么还在等你,一会儿还有工作吗?”
“没有。她等我一起从正门走。”宁池把衣领摆正,用很寻常的语气解释说:“我刚刚让靳忖出去看了看,还有些小朋友拿着横幅在正门外边等。要是我从南门悄悄走她们不知道的话,她们见不到我就可能一直在那里等下去,太晚回去不安全。”
“并且有的人可能跑了很远才到这里,只是想来看看我,我太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再怎么说不需要回应其实内心还是有期待的,我不能随随便便的浪费她们的感情。”
可能最近是真的累了,连着跑场参加活动,宁池说话声音轻而缓慢。
以郁故槿这么近的距离,低头就能看见她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张一翕,心里突然一动,像是被什么滚烫又炽热的东西在心尖狠狠撞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宁池因为她锋利明艳的长相,因为她不留余地的办事风格,很多人评价宁池都说城府深沉、冷淡高傲,是个看起来很难以招惹的人,但只有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其实宁池骨子里比谁都仁义善良。
她很少开口问谁索取什么,似乎永远都在给。
只要有人对她有一分好,不管是郁故槿、是沈秉颜、是她的粉丝朋友抑或是其他人,宁池都心心念念的记好久,从自己身上挑挑拣拣,拿出最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还低落吗?”宁池突然轻轻问。
郁故槿显然跟不上宁池的思路,“嗯?”了一声。
“刚刚在她没来之前,你打算说什么?”
宁池直直地看着郁故槿的眼睛,姿态是少有的强硬,仿佛要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看进她灵魂深处去,但说话的语气却放的极其轻柔——宁池不愧是靠声音吃饭的翘楚,对声音的掌控出类拔萃,能很轻易的让情绪通过音色传递出来,因此听起来还有些诱哄委屈的意味:“在我说了这么厉害的人也喜欢你之后,你情绪就低落了下来,这我看出来的。所以十六,你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