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试衣服,忽然看到爸爸黑下脸,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小心翼翼放下价钱高的外套。
裘江不能直接出去撞破这二人,焦躁地走了几步,看到店员殷勤地跟进跟出,托她给女儿做参考,他有事去去就来。店员高兴地直点头,让他放心去。
裘江从时装店出来,从楼上俯视二人,打电话给蒋纹纹,说要去看她。纹纹接通电话后蒙着脸,低头半晌,又仰头向天,然后才说她在附近商场,如果有事,可以去一楼咖啡店等他。
他看不见纹纹的表情。
蒋纹纹转身对阿盛说了几句什么,阿盛的表情很清楚,有点抓狂。
“给我就可以啦!有必要等到下次嘛?早结束早省心,不好嘛?!”他的声音很大,可以听到一点。他还要争吵,纹纹却已转过身,举起手臂,挥动细长的手指道拜拜,径直离开。
走不多远,她又影在一家店面里面,探头出来看阿盛。
阿盛站了一会,恶狠狠地诅咒着,掉头走了。
裘江转回时装店,见真真在犹豫,店员帮着挑了一小堆衣服,妈妈不在,她不知怎么选择。裘江让全包上,刷卡买单提着包包出来,给真真叫车,说要去律所处理事,让她回家等妈妈。看着车走了,他才转身去咖啡店。
真真想对爸爸说谢谢,想抱着爸爸亲一下,可爸爸买完单后抓上袋子大跨步走出去,她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还没表达丰收的喜悦,已经坐在回家的车上了。刚走了几百米,妈妈打电话来,还在懵圈的真真立刻兴奋起来。
陈芷汀从学校回来直接到了商场,让司机掉头,真真终于把买衣服的兴奋在妈妈面前宣泄一通。
“你看你看!爸爸给我全买了。一千多块呢!”
陈芷汀有点头晕。买那么多衣服,不等她穿完了就长个了。打给裘江,没人接听,带着真真去咖啡店——咖啡店有几款冰淇淋是真真最爱。
青天白日,裘江梦断。
“江哥,先上冰激凌嘛——嗯~~~人家不要先喝热咖啡嘛~~~病都好啦嘛~~~有你照顾,早好啦嘛——”
蒋纹纹突然提高音量,拧着嗓子要吃冰淇淋。
纹纹点了冰淇淋,他说肠胃刚好不能吃冷的,纹纹表示乖乖听话,没有点。
裘江头皮发麻,本能感觉危险靠近——抬头望去——陈芷汀从洗手间出来,恰恰经过他们身边。娇滴滴软绵绵轻飘飘甜蜜蜜的尖锐乐章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裘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的身体抖了一下,脸色雪白,白得仓惶。
她极快地闭下眼,睁开的眼中一片茫然。她微微蹙一下眉,皱出个淡淡的“川”字。她很快舒展开“川”字,睁大眼睛,嘴角向下抿了一下,像一个带着哭意的笑。
往前走了几个座位,陈芷汀放松嘴角,放松面颊和眉毛,恢复惯常的微笑。
向右转弯。裘江搜索到真真的说话声……
为什么不能在这吃?我很快的。
我不嘛!回去就化了。
“真真!”
谁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明明是生活远远高于艺术。艺术哪有生活弯弯绕啊!
千算万算,看着女儿进车,看着车开走,明确老婆在加班,还是被绕了进去!
一件事一个坎,一个坎一层皮,他处理得都接近完美,眼看就要痛下决心,进入人生单行线——当然不是因为简国栋的出现,也不全是因为敏慧的提醒,只是感觉像进了怪圈,没完没了兜圈子。
圈子的终点是什么?他没想过,也不敢想。蒋纹纹想要的名份,是他失去三口小家;或者,与蒋纹纹一刀两断,回归家庭;甚至是最不愿看到的结局——情人反目成仇,夫妻形同路人,女儿再不认他。
说什么左拥右抱左右逢源,夸什么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都他娘滴做梦!
人再强强不过命,命再硬硬不过天。得意忘形时,老天看不顺眼,小小天雷一轰,人生就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陈芷汀安安静静回到家里,挑个动画片让真真边看边吃冰淇淋,真真才笑起来。她把新衣服的吊牌剪掉放洗衣机里快洗,才缩到沙发上平复波滔汹涌的心神。
她没有像影视那样,悲痛欲绝、歇斯底里,只是觉得累。想到十几分钟前的那一幕,脸上微波涟漪,浮现像哭的笑容,轻轻一荡,消失了。
一切都成定局。
她连心如死灰的感觉都找不到。不值得。耳边低语一般出现三个字。
她又想起“薛定谔的猫”的理论。
与裘江的关系像箱子里的猫,有无数可能,或死,或生,或半生半死,或快死难生,或要生不死……咖啡店里娇滴滴甜蜜蜜的乐章让他们的婚姻进入衰变期。
她做了把脑袋藏在沙子里的驼鸟,等着裘江回头;或者真真小升初结束后提出离婚。只要不打开箱子,未来的方向都可调整。
猫死了,婚姻也死了。时间让无序变成定局。
陈芷汀将自己抱成一团。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幕,结果会怎样?
该怎样就怎样!
她的决心突然有了出口。她并不需要,但有了,总归是一种推动力。
她讨厌所有借口和理由。
伤害、背叛、侵略,如此等等,冠个貌似恰当的理由就可以有恃无恐,这是恶中至恶。
《华样年华》中的周慕云和苏丽珍,同病相怜,原本应该互相拥抱取暖,却活得小心翼翼,被配偶伤害后,又要承受同病相怜之人爱而不敢的苦痛。为什么?
从另一个角度看,配偶的背叛难道不是上天给他们制造的机会?他们没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就错误结合。天意有情,命运垂怜,让他们因配偶不可告人的关系相遇了,但必须自己动手打破世俗樊篱。他退缩了。
错误的人带来正确的人,正确的人只想做正确的事,牵到手的二人又变成断线风筝。
楼梯间,走廊上,雨淋路,妩媚优雅的体态,无处不在的剪影,让美好惬意的相遇飘摇不定。是她庄重的神色压制了他的勇气?还是他思虑过多撑不起他的叛逆?炽烈消散,他从一个被背叛的人变成背叛的人——
背叛真爱,背叛真心。找到了对的人,却不能顺势在一起。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那又能怎样?人生没有二回路,错过了相遇就渐行渐远。受伤的心没有用爱治愈,反而因爱再受一次伤。
她想得厌倦了。等得也厌倦了。
犯错者有无数次改过机会,受害者不能有一次以牙还牙。
如果周慕云想和苏丽珍圆一个俗世的同床共梦,爱恨都划上句号,也许就没人惦记他们的未来,遗憾他们的遗憾。所以,舍弃人间情爱的圆满不是周慕云和苏丽珍的选择,而是导演。导演要用缺憾抓住观众的心,留下意犹未尽的美感。
人生在影视里可以有缺憾美,可在真实的生活中,谁不希望拥有温暖安全的拥抱,踏实酣畅的美梦?
陈芷汀突然出了一身热汗,混乱的思绪随着洗衣机嘀嘀声中止。她默默晾好衣服,定了定神,才拨电话过去。手机没人接听,短信也没回复,陈芷汀登时出了一身汗。安顿好真真,赶去酒店,服务生说,房客已经退房走了。
手机嘀了一声,是莫非的短信。
知道你有很多事做,不打扰你了。想说的话很多,说起来又没几句。希望来生再聚,永不分离!
汀汀,再见!
不!
不——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陈芷汀掉头赶往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