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峻杀人案很快开庭了。
裘江第一次代表“简孚”出庭刑事案件的诉讼,按他的本意是要一战成名,但这个案件的基调已经大至定下来,是否胜诉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诉求,重点要放在并购案中,但庭辩过程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怒气冲冲的华峻清晨出门并不是去找打他一耳光的华明山,而是骂他“没钱没种”的华岳老公。
晚上一场酒在清晨醒来,头痛欲裂时看看四顾无人的房间,正是血脉贲张的时刻,坚硬如铁的冲动、无法消释的焦躁,却连个抚慰自己的女人都没有。滞重的浊流转化成冲冠的怒火——吃软饭的东西,不砍断你的腿不知道什么是硬气!
我没钱!我没种!好!让你尝尝有钱没得花、有种没处撒的苦头!
半路碰到华明山,一言不合又吵起来,拔刀相向只在一瞬间。华峻从宿醉中清醒,跑到酒肉朋友处,告诉他们自己杀人了。有人出主意让他又喝了半瓶酒,趁着酒意投案自首。
华岳认为华峻会为误杀她哥哥,醉杀她父亲而内疚,让她的复仇倍感纠结。
裘江认为,二次害人的人,无论冲动还是预谋,都不会内疚,华岳的认为只是基于自己的心理。
害人者心中只有自己,为了自己心安理得,需要给加害的行动安装一个理由。一个不够就再加一个。
“嫌疑人自认是遭到辱骂、酒后冲动误伤了华明山先生,那么我请问,为什么连出三刀?一刀可以解释为冲动,三刀就是要致人死地!”
华岳迷蒙的眼睛刹那间锃亮如匕首,直刺向被告席上的华峻。
高振海做足了功课,也拿出出人意料的证据,但裘江的表现凌厉果断,力压全场。最后的判决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华岳流下热泪。她可以告慰父亲和哥哥,又摆脱了内心的纠结。
看到华岳的神态,裘江知道既定目标己达成。
他看到旁听席上简国栋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似乎露出一闪即过的欣赏,他没能明确捕捉到。
高振海也基本满意。华峻不死,他就算完成了事主的嘱托。
华岳请大家吃饭。
裘江知道应该叫上陈芷汀,可那夜过后,陈芷汀连眼睛都不往他身上过了,他拉不下脸开口,好在华岳和敏慧都没有提出让他带太太出席,裘江松了一口气。
裘江硬着头皮向丰铃铃借了一万块钱,转给蒋纹纹交住院费。他恨极了借钱,恨极了低三下四。
他看看时间,把手上的事交给丰铃铃处理,装作没看见她惊诧的眼神,用最快的迅速开车去医院。蒋纹纹说要安排手术,必须有家属在场。他没有去见蒋纹纹,先去问医生,医生说宫颈糜 烂,要电疗,十几分钟的事,不用家属在场,又说一个月不能同房。裘江感觉最后这句话最可心意。至于急性肠炎引发的发热,输两三天液就可以了。
裘江疑惑地问:“这也需要住院啊?门诊不可以看嘛?”
医生瞥他一眼说:“你太太要求住院,那就住呗。如果买了医保,当然住院更划算,也好得更快。”
裘江心说,那不是我太太。
见到蒋纹纹时,她的神情像要上刑场,整个人软得像半成品的泥人,裘江只能抱着她进去。放到手术台上时,他长出一口气。出气的声音很大,医生和蒋纹纹两人都抬头看他一眼。
裘江不管了,转身出去。站在外面,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是,这重负是谁给他的?还不是自找。此时此刻,他才把对陈芷汀的怨恨一点点清扫,才感觉她这样的女人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唉,就是太好了。他想起小时候有个老人骂自己儿子,媳妇太好了,没那个福气端不住。儿子在外面窝囊,吃瘪受气回家就打媳妇,离婚后跟个寡妇好了,寡妇厉害,不挣到钱不许回家,结果出意外在工地死了,寡妇领到一笔钱又嫁了人。
想这些干嘛?裘江不知自己怎么了,脑子里反复萦绕不相关的事,对案子上的事却想得不多。他在镇上时,天天想的都是案子,对家里对女人,都没太上心。这是怎么了?
回家时他还在挣扎。陈芷汀面和心软,厚着脸皮再求一下,她不会狠心拒绝吧?找华岳家访这事,她在口头上没答应,转头就办得漂漂亮亮。
裘江此刻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陈芷汀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细心的程度让他疑心她有约会。
首先排除简国栋,因为他今晚已经有约。那么——真是谁呢?同事吃饭没必要回家大动干戈。他很想悄悄跟踪,明确她干什么后再赴华岳的酒会。
他在头脑中掀风鼓浪时,陈芷汀梳妆完毕,喷了水果清甜的香水,披上大衣,围上丝巾,套上长筒靴,开门走了。
裘江看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把装模作样看的书狠狠砸到地板上。幸亏拿的不是手机。
“不好意思,迟到了。我太太——”
“我太太”正坐在首席位,旁边是笑容可掬的简国栋,倒茶、递手巾、夹餐前小菜,有条不紊、殷勤备至。
“陈老师说了,你要给女儿送点东西,迟点到。”敏慧一招手,拉裘江坐到自己旁边。
“今天陈老师是特邀嘉宾,大家要陪好。”
“那是必须的。”华岳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阳光。她的老公不在,可见无妻二人已经离心了。
“我请的陈老师,你不介意吧。”敏慧小声对裘江说。
“当然不。还是慧姐有面子。”裘江微微一笑,笑容掩饰了一丢丢脸红。
“不是我有面子,是我特别真诚。”敏慧也微微一笑,笑容蕴含着一层层深意。她的眼神突然聚成一根针,光针直刺裘江半毫米长的胡子茬。裘江微黑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转头盯敏慧一眼,相对一笑。
二人的关注点都回到酒桌上。裘江自诩真男人,生活圈里没几个人能在男子汉气质上跟他比高低,此刻看到当面对他老婆献殷勤的人,竟然没有办法动怒。
简国栋彬彬有礼,陈芷汀温文尔雅,两个人一颦一笑间大大方方,磊落坦荡,让裘江找不到碴子给脸色,旁人看着也没什么事。可裘江就是不舒服。
陈芷汀抬眼看青菜,简国栋立刻挟一筷子给她;简国栋用叉子取块点心,陈芷汀立刻端起小盘子接上;陈芷汀视线略一转向,简国栋立刻叫服务员斟茶;简国栋举起满满一杯酒,陈芷汀立刻端起半杯与他轻轻一碰,二人一同饮尽。
裘江简直要认为他们是当着他的面调情了。
立秋赞美嫂子是“什么都有”的女人,立刻让裘江想到简国栋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村老婆。李仲水扭脸一笑,让裘江想到那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安慰——难道还真的是在影射我?
裘江抓紧时间回顾简国栋的故事:一哭二闹三……精尽而亡……不对。精尽而回?弹光而归?不能回家打种?好像——似乎——也许——蒋纹纹有这样做过,但那不是她爱我太深的缘故嘛?怎么可能与简女人的阴谋诡计划等号?
裘江心中正在惴惴不安,大家开始过去敬酒,那神情态度,好像简国栋与陈芷汀是公然合法的一对,他倒是个小开,坐在旁边吃干醋。
裘江又没有与简国栋碰杯,敏慧拉着他一起他也不干。如果他去敬上司酒,上司拉陈芷汀起来接受敬酒,那算什么?现任老公祝福未来老公与现任妻子早结联理举案齐眉?
什么玩意儿。
更可气的是,简国栋对他的冷淡根本没有多看一眼,陈芷汀明明发现他黑着脸的模样,也装作没看见。
李仲水似乎明白他们夫妻二人出现问题,碰杯时拍拍他肩膀,轻声叮嘱他“好好反思”。
李伯山更可气,跟他碰杯时说什么“小江你是聪明人,切忌一叶耳障目不见泰山,聪明反被聪明误。生活中出现迷局,要想到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找值得信任的人聊聊,听听别人怎么说,也许有助于走出迷局……”
真当自己是山中高人了!
这局我不迷,可我……怎么走出去呢?
因为距离,因为不属于自己,因为自己的东西可能被更强势的人夺走,陈芷汀在裘江眼中格外美丽起来。
鲜艳明媚、典雅时尚,既有传统的婉约,又有现代的性感;温柔明亮的眼睛蕴含秋水,眼角的细纹更增魅力;润泽红亮的嘴唇饱含深情,颈项曲线柔美,胸部凹凸起伏,垂顺的头发滑动在面颊两侧,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拢到耳后……
裘江的脑袋有点发懵。酒过中巡了,他还没有接受自己老婆陪着别人坐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