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问雪夜里路西法冰冷的手,和他在睡觉的事情。
“没什么好隐藏的。受了些伤,不是大事。”
对于别人不细说的事,米迦勒一向不探究。但他这时候转了转头,带着体温的头发在路西法领口滑过的感觉,感受上就像是米迦勒在怀里蹭了一下,他开口问:“……怎么了?”
尽管理由正大光明到无可挑剔,可他问话的口吻拿去关心雪天路边湿淋淋又不亲人的流浪猫也很合适。
路西法为这个想法笑了,他把手搭在米迦勒的背上,让两个人变成相互拥抱的姿态。他说:“米迦勒殿下,以我们的关系,就不用再提你问出这些问题是出于什么动机了……不要担心。”
他在米迦勒出言反驳之前用鼻尖在他的额头上轻碰了一下,轻柔的触碰像极了一个吻:“是心脏在痛。”
“你心脏受过伤?”
这句话刚问出来,米迦勒就想起了答案——谁曾经给面前这位叛军的首领留下致命的一剑,不正是他自己。
“不是你的事,是耶和华借你的手留下的‘礼物’。不常发作,只是发作的时候魔力会乱,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礼物”这个词在他的唇齿间发音时听起来格外含义曲折,意味深长。
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种相当于“弱点”或者“破绽”的存在本来也不应该被他人知晓。实力强劲的天使们在某些方面趋于完美的同时往往也有必要时能致命的破绽,但当然不会对外言说。
从前天堂都传说光耀晨星没有缺陷,他得至高的神明偏爱,无论是智慧,天赋还是品性,都是完美的,只有他才配当天使的领袖。
当然这些赞颂的话在路西法堕天之后都从天堂消失了。
路西法简单应答完又说:“要躺上来吗?”
“不用,我很快走。”
只是一瞬间,但仿佛从这短暂的回答中察觉到什么,路西法在情人之间厮磨时才有的柔和神情确实变了,他重新转换回以往冷静的,略带玩味的样子:“看来你来找我,是有事想要问我。”
“本来是。但有些已经没必要问了。”
他没具体说是哪些事情,他知道面前的人大概都清楚。选择不问出来也算是答案。
“你告诉了其他人你有魔神徽章,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让别人知道这种事。”
“那个徽章又不能真的限制我。我想要军权,这只是手段。”
让他人信服的手段,多正当的理由。
“你就算不用这个手段,你也能拿到你想要的军权。”拥有权力的人总是很任性,路西法说起这些时云淡风轻:“你还是想要他们接受你,而不是迫于你的权势接受这件事,你这样活着多辛苦啊,米迦勒殿下。”
他说这些时语调变得揶揄,米迦勒笑着后退——直到刚刚他们居然都还相互拥抱着。米迦勒拉开距离后对路西法挑了挑眉,说不清是挑衅还是刻意的引诱,总之他用了同样的语调:“谁说我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我这么做是在给你交代啊,路西法陛下。你不想看看我会怎么处理问题吗?还有耶路撒冷的事,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他们都知道就算争议再多,能真正决定米迦勒官职的也只有路西法。他们也都心知肚明,米迦勒身上被烙上了相当于“不能背叛”的魔神徽章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地狱,也会传到天堂。
他们也都清楚,在地狱看来,传出这种消息相当于米迦勒跟天堂断绝关系了,一点藕断丝连的可能也不存在。无论耶路撒冷回归的永昼是象征着神明的谅解,或是其他什么。
……无论那些狂喜着赶来参加庆典的米迦勒旧部在期待什么。
——耶和华怎么能容忍,米迦勒被烙上了属于路西法的魔神徽章,神明引以为傲的神之王子从此是路西法的人。
“没想到你居然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不愧是纵横天堂官场多年的前副君,我都想为你揣测上级的本领鼓掌。”
“看来我不是白费功夫,那就好。”
路西法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抚上米迦勒的侧脸,几根手指停在他的耳后,轻轻拨动发丝的动作感受上很舒服,即使是打量的眼神也为了这样的力度和温和的吐字变得没有侵略性:“你上次还说,你不适合统领地狱的军队。这么短的时间里,是什么事让你改变主意,觉得需要军权了?”
“有什么比军权更具有威慑力吗?人们畏惧军队的暴力,同时又渴望拥有它。就像是锋利的刀剑渴望鲜血,我也会渴求权力,父神创造我,又用战火淬炼我,他很早就为我指引了方向。我为军队和战场而生,魔王陛下,你怎么会不理解这一点。”
路西法凝视他的双眸分外美丽,很难不让人沉迷:“还记得灵魂深崖吗?”
“你当初看着那个人造的怪物掉下灵魂深崖的眼神,绝望得像是想把我一起推下去,让格奈特亡灵把我也吞噬掉,为你的同伴陪葬。那时候我就想,你不是会迁怒的人,如果你要为了她的事恨我,会恨我多久。”
米迦勒不自在地挣开了他的手掌:“……为什么提起这个?”
“因为你总比我想的更心软一点,任何事都一样。知道这一点后,让你做一些我想让你做的事也不难了。亚斯红托尔的事,你从没怀疑过我吗?”
“……拥有神明真容的神像出现在地狱,这么大一件事,我想过你应该不会一无所知。”米迦勒低声说:“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米迦勒摧毁了那尊神像。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个举动传播出去以后让他在地狱一夜之间有了更多更广泛的支持——地狱的人总是向往敢于反抗神明专权的强者,他们无疑会崇拜做他们不敢做的事的人,未来米迦勒无论要做什么,都会更加顺利。
路西法也许早就知道了神像和亚斯红托尔的事,而他选择用他们来做米迦勒的垫脚石——包括用这件事转变米迦勒的一部分想法。
“不用为了没能救下他感到内疚。亚斯红托尔的异变失控很早就开始了,就算是拉斐尔来尝试救他也希望渺茫,更何况你。”他这么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堕天使们会异变,异变会失控,或者他们为了无法赎罪回到天堂感到后悔、痛苦、甚至自杀,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虽然你是战胜方,但不要为这些事自责,无论如何这也不能怪你。”
“……我没有为了这些事内疚。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个圣人吗,魔王陛下?”
“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辜负了你在天堂的旧部的期望?”
“……你再这样,就不要说话了,继续睡觉吧。”以对下富有耐心出名的第七狱领主听起来耐心已经耗尽。
“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你的意图,米迦勒。你拥有军权对地狱的未来是好事,我和你一样坚定这一点。”
米迦勒一时语塞,他看了路西法一会儿,仿佛憋着什么,又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同意不让异变有可能会导致失控的消息传出去?”
虽然是贝利尔的主张,但米迦勒递上去的报告石沉大海,路西法的默许不要太明显。他看着床上坐着的情人,揣测不透这样一件事就算可能引起恐慌,但发生的概率极小,怎么就到了魔王都同意掩盖事实的地步:“未来有一天这也能成为你用得上的筹码吗?”
路西法静默片刻,居然直接笑出了声。端庄肃穆的神色瞬间瓦解,随着他笑着低头的动作,肩上的黑发也滑了下来,跟着动作抖动了几下。
“麦麦。”他抬头说,整个房间里的黑暗仿佛都因为这简单好听的吐字变得温柔缱绻起来,颤动心弦的叫法:“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些问题?贝利尔的主张,我的身体状况,你的做事动机……甚至巴钦的侄子你抽空都去关心,但你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你想我了对不对?”
“米迦勒,你对我不公平。”
米迦勒看起来为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愣了好一会儿。
“不是。”他顶着对方并不严厉的目光否定以后又停了片刻,很短暂的片刻:“……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上次问我的事,我考虑好了。我也很喜欢你,我们以后在一起吧。”
“……如果,你以后还想,我每周会来你这里住几天。”
这次是路西法沉默了。
他看着米迦勒,双眼中的神采是难以形容的,像是难以相信什么需要时间接受,又像是盯紧了什么不愿意放开。
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米迦勒刚刚说了好几句,但这种时候就显出他的聪明来,他只是略加思考就顺畅地说了下去:“我也很爱你。”
这次路西法直接抬起手捂着眼睛笑,像是感到很头痛,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坏,他说——
“……既然是要来说这个,你倒是早点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