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米迦勒大惊,直接松开了手。
那只被紧握的手臂松脱,尤兰在空中对米迦勒露出一个笑,然后紧闭眼睛,坠下灵魂深崖。
格奈特亡灵呼啸着吞没了那个渺小的身影。
米迦勒后来没再挣扎了。
颜色邪异的黄金瞳消失,格奈特亡灵的乌云远去后,这里的海洋和天空依旧是铁灰色,米迦勒的蓝眼睛与这里格格不入。
束缚松开,圣剑回到了米迦勒手里,召唤中断后鲜红色的长剑消失,长剑的主人也如折翼的鸟,无力再挥动羽翼。
昔日的天堂副君,第七狱领主在层层看守之下被押回了第一狱的领主府邸。
第一狱的领主是沙利叶,以机敏著称的月之天使及时地将暗杀者的动向传到了魔王手中,才让这场交锋发生。他们先在第一狱的领主府修整。米迦勒因为伤重暂时昏睡,路西法在他醒来之后去了他的房间。进门时米迦勒静静坐在床上,从门边只能看到他从被子中露出上半身,还有寂静没有情绪的侧脸。
瓦格萨七剑别名灵魂枯萎,伤害是致命的,即使只有一剑,即使对方是米迦勒。哪怕给米迦勒治疗的是治愈庭的首领拉斐尔,为了治这种路西法发出的瓦格萨七剑的伤也必然要费上许多功夫和长久的疗养。
所以米迦勒现在有多痛苦不算难猜的事。
这个认知没有让路西法变了表情。他倚在门边看着米迦勒:“我以为你一醒来就该来找我。”
过了很久,米迦勒问:“为什么?”
“你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是吗?”他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比如怎么处置你?”
怎么听都是威胁的话,但是米迦勒只是静坐着。
他的神情看起来好像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但他还是顺着路西法的话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带回第七狱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吗?”路西法走了进来,他给人的压迫感向来深重,这么走进来的时候,像把一片黑沉的阴影带了进来:“我以为你会发怒,我都做好了听你骂人的准备了,可惜。”
他笑了一下:“连黄金瞳都出来了,我都没想到米迦勒殿下会有这么像恶魔的一面。你也不是没有愤怒这种情绪,不是吗?”
“那里的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
“全死了。”路西法淡淡道:“怒海之涛平息之后,发现他们全都引爆了身上种下的魔咒,连形体都湮灭了。”
“他们背后大概有个组织,对奇鲁伊的事知道不少,你有头绪吗?”
“利维坦。”
米迦勒安静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撒旦庭的利维坦。
这件事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层次。
这次米迦勒很久没有出声,他昏迷时吐了很多血,任谁都看得出来难熬,但是清醒后却很平静。
“你还没有回答要怎么处理我。”米迦勒说,他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深山滴水的寂寥:“如果不杀我,是有别的安排吗?”
“对。”
“你想杀利维坦。”
路西法轻轻颔首,看起来态度很欣赏,在很早的时候,他经常就是带着这样赞许的表情毫无负担地利用米迦勒:“对。”
他们两个说话,总是省事的。
路西法不方便下手杀利维坦。就算利维坦不是领主,却也是撒旦,堕天使中威望不低的存在。在缺少切实的证据和罪名的情况下,路西法下手只会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魔王杀重臣——
这一个杀了,下一个是谁?
这跟当时借着地狱旧王族构陷米迦勒又不一样了,现在没有那么好用的刀。
让其他人动手也不方便,米迦勒猜得出,路西法也不想让太多人了解到裂缝的事。人心的欲望和贪婪是无止境的,一个阿德厄库西的石矿都能让孩童的尸骨堆积如山,谁都难以预料未知的力量引出多少人心的恶。
再有就是其他人动手,未必有拿下利维坦的把握。
确实没有谁比米迦勒更好用了。
而米迦勒的答复很简短。
他说,好。
路西法说:“利维坦也接触了裂缝,也有用那种力量的野心,也是违逆了神明意愿的危险分子,你当然不能忍。虽然我很高兴你的配合,但是很可惜,你在我这里是有前科的,回第七狱之前……”他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床边坐下,动作很亲近,话语很亲和:“我会对你种下魔神徽章。”
用于主仆关系的魔神徽章。源自地狱存在久远的奴隶制,高位的恶魔用魔力为自己的仆人种下魔神徽章。
拥有魔神徽章的人,会被三条铁律制约——不得解除,不许反抗,不能伤害。
不得自行解除魔神徽章,不许反抗魔神,不能伤害魔神。
因为这种好用的效果,即使在奴隶制废除后,高位的恶魔们也对自己宣誓效忠的仆人延用了这种徽章。除非徽章主人自愿解除,否则仆从直到死亡才能解脱。虽然是极不平等的契约,但被种下魔神徽章的仆人可以借此使用徽章主人的魔力,如果出意外身死,也可以通过这个将消息传达给徽章主人,并留下最后的信息。
有了这个,米迦勒在哪里,路西法都能知道。
但同样的,一个高位恶魔被另一个恶魔种下魔神徽章,是极屈辱的事情。
米迦勒说,好。
总是处在白昼的第一狱今天大概率会下雨,花园道路中有些未化干净的薄冰,是很阴沉湿冷的天。
窗户透进来的白蒙蒙的光线中,路西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消失了,原先的轻佻,讽刺,笑意,都没有。他只是看着米迦勒说:“你很让我惊讶,米迦勒。”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感情的存在,只有傲慢的,置身事外的审视:“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配合。如果不是我,她现在该正在你身边。没有给她公正待遇的是我,让你不能行动的是我,打伤你的是我,逼她自己跳灵魂深崖的还是我。你不恨我吗?”
他说话还是一样尖锐。
却不再做任何表情。
“没有什么好恨的。”
米迦勒半张脸在阴影里,但他这样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给人鬼魅阴森的感觉。
那么强大的天使。那么坚韧的,固执的,烈火一样炽热明亮的存在。当他不顾一切想要挣脱魔力的束缚时,连路西法都没信心可以一直拦住他。
“过去发生的事,很多都是源于我的逃避。”
他缓慢地说着:“我总是在逃避我没信心解决的局面。我隐瞒了她的存在,我打伤你带走她……我以为是没有其他办法,其实只是我不想改变而已……我接受不了我背叛了天堂,我不愿意留在地狱。”
不知道这几句话拨动了路西法哪根神经,或是无法平静的哽咽尾音让双方都无法再维持刚才的样子,对方突然出声打断他:“米迦勒,别太自以为是。”
“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是可以商量的样子了?这一点你倒是完全可以相信你过去的判断,你不隐藏她,或者后来你不救走她,她只有被我拿来做研究,受尽各种折磨死去,或是被我直接杀掉这两条路。”
他冷嘲热讽的语气仿佛跟方才一样:“你不会以为,你可以让我改变主意吧?不应该啊,我记得你很早就对我说过,我绝不会因为他人改变主意,因为事到临头我总觉得我才是对的。”
那还是米迦勒刚堕天时候的事了。数次事情大幅度偏离计划下来,面对无论如何都不听劝的魔王,米迦勒都免不了气急地说了那些话——“我总算明白的是你绝不会因为他人改变主意,因为事到临头你总觉得你才是那个对的。”
他对路西法这个上级表现出的恭敬和服从好像都是伪装,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对他半点畏惧都没有。
他看着米迦勒微微蜷曲的,落在枕头上的手指,带着黑色空间戒指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却最终没动。他只是笑了:“至于想离开地狱?换作任何人是你,都会想离开。不说你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就凭一个雷刑,世界上有机会杀我的人里,没有人比你更有理由恨我。”
他看着面前垂着头的人,笑着说:“你现在还觉得该怪你自己吗?”
就在他面前。
米迦勒紧闭双眼,却泪流不止。
没有人知道路西法在想什么,在米迦勒沉默的时间里,或者只是在话音落下的几个呼吸之后,路西法用手搭着米迦勒的背,把他抱进了怀里。
在第一狱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黑暗又寂静的一天里,阴沉的乌云在天上停留已久,雨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米迦勒把脸埋在他胸前,湿热的泪水不断落下:“可是……她是想救我,而你……也是想救我。”
暴雨突然落下。
倾盆的雨水吞没整座领主府,豆大的雨珠击打着窗棂,被雨水和雨声包围着的这个只有彼此的黑暗房间里,米迦勒哽噎着,颤抖的声音几乎湮没在雷声和暴雨中,在路西法的耳中却比鼓噪的雷声还要清晰:
“不怪你……怪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