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肯定不会如她所愿,林愈和崔咏不管女孩到底想干什么,还是打算跟上蒙袒的脚步,去对面山城里看看。
苏心暮肯定是不能跟上去了,就算跟上去也没用了。于是她看着他们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营地。
营地里已经见不到人了,苏心暮站在空无一人的林间,意识到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要不了多久,对面那座山城就会易主,那里就会像现在的营地一样,空无一人。
苏心暮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微弱的风声,体表迅速凉了下来。
她感到幻境的变换越来越快,似乎这个幻境的主人已经等不及让她看见一切的结束,或是开始。
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大雾弥漫,苏心暮试着走了两步,身周的雾气被拨开,像水流一般缓慢流动。
她身处一条石板路上,石板看着十分老旧,路边还长着青苔,两侧是低矮的房檐,墙体由青砖搭建,墙上有窗,但位置很高,窗口也很窄。透过窗户朝里望去,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里好像一座鬼城。
苏心暮朝前走去,忽觉那个罗盘还在她的手上,她尝试着摆正罗盘,水底的磁鱼缓缓浮出水面,在琉璃下绕了一圈,随后朝一个方向游动。苏心暮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里是滇南碧落古城,大概是它从前的样子,但就算是从前的样子,也不至于一个居民都没有。
磁鱼引着她向前走,远方一个硕大无朋的影子矗立着,隐约是个椭圆形的东西。待走近了,苏心暮才认出这是一个石臼,古城地宫里的那个被封印起来的石臼。
只是此刻这个石臼之中放着一根杵,而这个杵头苏心暮从未见过。
浓雾中又出现了几个缓慢移动的黑影,它们好像搬食的白蚁一般围着杵臼打转,苏心暮盯着那里看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些人是在合力捣碾着什么东西。
苏心暮赶了两步走到石臼前,这个臼太高了,比她的个头要高很多,那些人在臼旁爬上爬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响动。苏心暮好奇他们到底是在捣什么,转头一看那些人脚下有一个木制的梯子,不高不矮,两步就能登上去。
苏心暮没有犹豫,趁着一个人下到地面的空当,登上了木梯,下一瞬,她看到了臼内鲜红的血色。
那个石臼内不是别的,是堆积的尸体。
那些人捣碾着的是尸体的血肉。
苏心暮没站稳,从木梯上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听到石臼那一侧传来的隐约的人声。
她颤抖了许久,勉强站起身靠近石臼,想听得更加清楚。石臼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你不打算帮帮我吗?”
没有人回应。
“罢了,这算是我送给他的践别礼,告诉他,三年之后,通山的路就能凿穿,那时我会回来。”
轻盈的脚步声远去,苏心暮悄悄从石臼后探出头,正想走到那一侧去,却发现那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穿着青衫的颀长身影,林愈。
“怎么是你?”
苏心暮从石臼后走出来,林愈站在她对面,浑然不知她的到来。
过了许久,林愈才将目光投向她。
“你看见了吗?”
苏心暮点点头。
“是她做的?”
“为什么?”
“蒙袒让她把这一城人赶出去,这就是她的办法,除了这臼里的人,还有许多人,他们被抽掉了魂魄,行尸走肉一样在城中游荡。”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又死死盯住眼前的石臼。
“她又要去哪里?”
“蒙袒还没进城,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阿罗懂得使人离魂的术法,于是便要她想办法召集人手,凿穿城外的山崖,与对面山头相通。”
“······”
苏心暮无言以对。
“她答应下来一定不是为了去凿山,你们要想办法拦住她,不然······”
“谁也拦不住她。”
苏心暮沉默片刻,说:“可以的,起码你做得到,可你毕竟什么也没做。”
林愈缓慢地转过头看她,苏心暮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直接的情感。
恐惧,震撼,绝望,无奈。
这时苏心暮才第一次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说阿罗有使人离魂的术法,你应该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术法,那是她的本能,许多年前,在那个小村子里,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赶出来的,她没法控制自己,只要她手中拿着可以反射人像的器具,对方就会被她离魂,她也不是什么蛊族孩子,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你早就看出来了。”
“但是你什么也没说。”
“甚至你们被那座城赶出来的时候,洪神医冤死狱中的时候,你也什么都没说。”
“我原以为,这些迟早都会过去。”
林愈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颤抖了。
“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苏心暮面无表情。
“退让没什么好结果,你当初因为家门内斗被赶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
远处城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隐约有火光在逼近,那些异族人来了。苏心暮转过头看向他。
“这应该就是她留给你的,这次该轮到你自己去面对了。”
“是吗······”
林愈目光凝滞,他许久打开了手中的一张字条,那是阿罗临走前留给他的。
苏心暮走上前一看,纸上工整地写着一行行楷,是阿罗的笔迹,她终于学会了写字。
那行行楷是:故我不似人形,若要再见,向岚寻。
苏心暮朝马蹄声的方向走去,把林愈甩在身后。一队骑手鱼贯而入,苏心暮抬起头,与领头那个骑手打了个照面,随后擦身而过。
就在那一瞬,她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马背上的少年系着红色的额带,上身着粗布白衣,腰系一条五彩绳,看到她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马队飞驰而过,少年却勒马停下,他回过头,看着苏心暮。
苏心暮望着那少年,心底猛刺了一下。
那是蒙云。
还是有一个人听了她的劝告,没有留在城里,那就是崔咏。
苏心暮在古城中与蒙云擦肩而过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之后苏心暮离开了碧落古城,在盘山道上见到了崔咏。
崔咏明显是与那队骑手一起来的,只是在进城之前停下了,他到底没有进入碧落,也没见到古城里的惨状。
苏心暮站在崔咏的高头大马前,二人陷入了沉默。
“你问蒙云?”
崔咏轻轻念着这个名字,高大的骏马不耐烦地打着鼻喷。
“大概有个印象,他是蒙袒的胞弟,他们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是老族长抚养大的,只是我见他不多,他应该已经随着蒙袒入城了。”
“我没在碧落城里见到蒙袒,他去哪了?”
苏心暮直视着他,林愈和向岚寻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她现在要跟着蒙袒,看看他与无锋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罗已经成功了?”崔咏听完她的话,不答反问。
苏心暮闭口不言。
“她是怎么做到的?”
崔咏手中的缰绳越攥越紧,脸色苍白。苏心暮这才意识到,这群人里,崔咏是最惧怕阿罗的,崔咏对她的了解未必比林愈少。
“唉······”崔咏轻轻放开缰绳,侧过头去看远处的山岚。
“我不知道蒙袒在哪,但如果她真做到了,蒙袒不会那么急着露面的,或许他派自己的胞弟先进城就是这个原因。”
“你最好不要去。”苏心暮道,“虽然她已经离开了,但她恨上了林愈,未必不会恨你。”
“没有用了。”崔咏笑了,神色无比凄然,“我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从我不把她当人看开始。”
你最好真的这样想。
苏心暮心道。
“不论如何,我今后不会随意进城了,”崔咏拽动缰绳,轻轻踢了马腹,“我会去碧落山隐居,我会告知林愈的。”
苏心暮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在幻境中,苏心暮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崔咏离开的背影,这一次他离开的时候,苏心暮没来由地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崔咏彼时还是少年侠客,一袭黑衣,一柄长剑,那个小村庄的光景如浮光掠影一般闪现。如今他却已经和林愈一样满面风霜。而向岚寻,如她自己所言,已非人形。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蒙云究竟是如何拜崔咏为师的?
就像手里牵着的一缕游丝,丝线的那一端仍在空中游荡,即使这一端系在自己手上也无济于事。
崔咏已经走远,苏心暮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忽然看见城门外站着两个人,苏心暮走近看去,却发现是蒙袒与方才见过的,少年时期的蒙云。
苏心暮连忙朝那边走去,只见二人对面而立,少年蒙云还是身着骑装,背着一个行囊,看上去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圆形的镜子递给蒙袒,蒙袒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随即对他点了点头。
那是一面银镜,镜面反射出的雪光刺痛了苏心暮的眼睛。
正当她要赶过去的时候,天地间狂风骤起,四周骤然暗了下来,这个幻境要结束了。苏心暮还是没能赶过去,她闭上了眼睛,只得服从幻境主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