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林异转身向门外走去。
苏心暮急忙跟上他,走出房门,却看见周围的环境正在慢慢变化,原本正常的墙壁开始剥落褪化,就好像风蚀的速度快了数十倍一样,客栈正在慢慢变成一座废墟。但脚下的路却毫发无损,稳健地向前方延伸。
苏心暮隐约觉得这是一条向上走的路,走着走着,苏心暮仿佛听到了身后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声音无比沉重,似乎是一个人腿脚不便在地上拖着步子前进一样。
苏心暮本能地想回头,却被林异阻止了。
“别回头。”
苏心暮看着他在自己身前走着,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你要找的人。”林异波澜不惊地说,“到底还是跟上来了。”
苏心暮眼前浮现出客房门前那个拘谨的小男孩。
“李炀······他也已经死了吗?”
“不算死,也不算活着。”
苏心暮叹了口气,这帮人说话什么时候能直白一点。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扇木门前,门后仿佛是一座宫室,隐约能闻到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
林异将手按在门上,停顿了一下,回头来看苏心暮,随后推开了门。
苏心暮缓步走进门内,里面空间很大,却没有火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屋内隐约成排地站着许多人偶,影影绰绰的,好似地下墓葬中的人俑。
“去看看吧,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苏心暮惊愕,却被林异在背后一推,把她向前推去。苏心暮只得慢慢上前,在黑暗中努力地辨认一张张人偶的脸。那些人偶均是真人尺寸,看上去栩栩如生,只是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唯有五官上浓妆艳抹,化着戏子的妆。
苏心暮把所有的人偶挨个看了一遍,却一个人也没认出来,就在疑惑之时,身后低低地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
“我罪该万死······”
“我千刀万剐······”
苏心暮正想回头去看,可还记得林异不让她转头,于是只能强忍住,倒退着缓缓靠近声音的来源。
“李炀?”
苏心暮低声问。
那声音本来还在啜泣,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停了下来,屋内顿时回荡着一阵诡异的寂静。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但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
身后传来一阵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一个人在局促地攥着自己衣角。
“那天晚上,无锋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烟火······”
那个声音变得嘶哑,反复重复这两个字。
“什么烟火?”
“都是我的错······”
就在此时,面前的人偶忽然爆发出了凄厉的哭嚎声,它们脸上的五官扭曲了,浓妆艳抹之下看上去无比惊悚,它们裂开血红的嘴唇,那哭声好似婴儿,又好似野兽。
随着它们的嚎哭,人偶的脸开始产生变化,它们的面孔逐渐开始与苏心暮记忆中的脸对应上,只有一瞬,又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随后,那些偶人动弹了起来,它们纷纷摆出唱戏伶人的姿态,在原地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即使它们的动作是在作戏,但面孔仍保持着嚎哭的表情,震耳欲聋的哭声在屋内回响。
苏心暮惊恐万状,正当她转身欲走时,忽然从背后被人按住了。
“怎么样?认出来了吗?”
林异从背后死死扣住她的胳膊,与此同时,苏心暮感到自己左腕上的同命锁炽烈地烧了起来,灼得她的皮肤生疼。
林异的手按着她的手,离她手腕不远的位置,苏心暮隐约感到林异的手腕似乎也在发热。
“放手!”
苏心暮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血液冰凉,唯有手腕烫得吓人。
“你们无锋宗的徒子徒孙,不想好好看看吗?还是说,即便身为宗主之女,你都不愿意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林异从身后扳着苏心暮的下巴,强行把她的脸转向人偶那边,那些诡异的人偶嚎叫得更加恐怖了,它们疯狂地在原地扭动,重复着没有生命的行动。整间屋子剧烈地颤动起来,脚下的土地也发出断裂的声音。
“你疯了吗?这里要被毁了!”
苏心暮挣扎着,好半天才摆脱了他的桎梏,一闪身从他的身边躲开。
苏心暮拉开门想走,一回头却看见林异毫无反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苏心暮心里一横,还是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门在身后关上,屋里仍在持续着震动。苏心暮紧张地看着林异,对方一言不发,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她看。
“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问。
“你什么意思?”
苏心暮狠狠瞪着他:“这些人偶身上的魂魄来自无锋宗从前的弟子,是吗?”
此时李炀已经不在身边了,苏心暮无人可问,只得看着眼前的人。
“无锋宗灭门,关李炀什么事?”
林异往前走了两步,此时周围的建筑剥落殆尽,他们身处在一片纯白色的空间之中,像是身处在记忆的漩涡一样。
纯白的场域内缓缓荡开一圈涟漪,涟漪的中心逐渐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一个少年被一根铁链拴在屋外,一个老头佝偻的背影挡住了苏心暮的视线,老头手上还带着火星的烧火棒一下下抽打在那少年身上,少年无处可躲,一边抵挡一边惨叫。
而下一幕,场景变化,一个高挑的背影站在涟漪的中心,手中拎着一条镣铐,镣铐的边缘还在冒烟,烟灰扑簌簌地从上面落下。
“他活了八十多岁,那一晚混乱的时候,被杀了。”
林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刚进无锋宗时,是他收留了我,让我住在灶房,可是他打起我来,恨不得把我打死。”
“我不明白。”
场景再度变化,习武场上,那个少年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他运足气力,单手提起了和自己一样高的重剑,当着众多弟子的面演习。人群之外,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站在那里,美丽的脸上满是欣慰。
“太过善良就是一种愚蠢,苏禾就是这样的人,善良外露,却没有锋芒,迟早会害死自己和身边的人。”
“我还活着,懂得了这个道理,可是她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涟漪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空屋,那个女人一身缟素地坐在一边,眼神呆滞地望着眼前那个满面惧色的小女孩,小女孩紧紧抱着膝盖,不敢靠近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这个女人平日里待她很好,可是发起疯来,就会把自己的头按在地上,一边打一边哭喊自己女儿的名字。
苏心暮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呼吸顿时紧促了起来。
真的是真的······
“你怎么忘了呢?你居然以为自己真的是她的女儿。”
林异喃喃自语。
“你知道吗?我起初很恨你,如果那时候我没受伤,我会先杀了那个姓雁的,然后杀了你。”
是啊······怎么就忘了呢?
“可你何尝不是另外一个我?”
林异忽然笑了起来。
“命运这东西,岂是你我可以掌握的?”
“宗主的女儿又怎样,灶房的下人又怎样?到头来你不是和我一起,面对这些死了都要恶心人的东西!”
“那向岚寻呢?她和你一样吗?”
苏心暮问道。话音刚落,涟漪消失了,那些过去的场景也一同不见了。
林异缓缓看向她,苏心暮挪开了眼睛。
“事已至此,我只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你们俩个相互利用,到现在却撕破了脸皮,是因为什么?”
“你引领我们来蓬莱,现在却不让她接近我们,为什么?”
“是因为你终于知道了,她并不是不对我感兴趣,她想知道我不会被离魂的原因,所以才会在客栈里上演那些傀儡戏,现在戏还剩下一场,而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如果她无法接近我,就一定会想办法去找阿缨。”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帮帮我,可以吗?”
苏心暮说罢,抬头看着林异。
林异似是没想到苏心暮会如此,他久久地望着她,最后缓缓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林异吗?”
苏心暮一愣。
“我生来没有名字,即使苏禾收留了我,也没有给我起过名字,是向岚寻,她叫我林异。”
“因为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叫林愈的男人,他曾是个乡野医师,她恨他,又不想忘记他,所以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苏心暮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向岚寻只对我提起过他一次,她躲到蓬莱,成立东园,惹出这么多麻烦,似乎都是因为他。”
“你说真的?”
林异看向远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真的,身为臼人,我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能量一直在这座客栈里徘徊,像是被困住的幽灵,无法离开,我知道他一直在这座客栈里,可我找不到他。”
“现在不同了,你来了,你的体质又那么特殊,或许能想办法找到他。”
“可······”
苏心暮犹豫了,还在考虑林异话里的真实性。
“那个雁门的女人不是对你提过这个人吗?”
电光火石间,苏心暮的脑海中涌现出了古城那晚的场景。
林异忽然笑了,又恢复了许久以前苏心暮刚见到他时的那种笑容。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