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帮那孩子吗?我来帮你,明天晚上,第三场戏演完的时候,来顶楼见我。”
“你以为我会信你?陆启轩说是林异骗了他,可若不是林异听命于你,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我与你做交易,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可是真心要帮你们,若不是林异从中搅乱,何必如此麻烦?”向岚寻惋惜地摇摇头,“为什么不先听听我想要你做什么呢?”
“你到底想怎样?”
“借你的力魄一观。”
苏心暮一言不发。
“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你多次出入幻境,三魂七魄却全然不受撼动?不仅是你,还有那个少年。”
“你要真想看,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苏心暮直截了当地问。
向岚寻摇了摇头,隔着那狰狞的面具,苏心暮都看得出她的不屑。
“难道你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的与众不同,我才没法这样做吗?”
苏心暮沉默了。
“如何?还是信不过我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收债。”
向岚寻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苏心暮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直觉却觉得这与她没有关系。
思索良久,苏心暮仍然心有余悸。
“我不是不能答应你,只是你藏起了我的朋友,在你没把他们交出来之前,我不会答应你。”
“你的朋友……”
向岚寻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怨愤,正当她打算开口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随即便是重物倒塌的声音,与此同时,天台的烟花爆竹被什么人点燃,巨大的声响吸引了苏心暮的注意。
当她再度看向向岚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苏心暮小心翼翼地朝爆炸的方向走了两步,离开楼梯的遮挡,她看见了林异。
林异就那样,站在身后爆炸频发的天台上,他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见苏心暮。直到苏心暮怔怔地走进了他的视野范围内,他才木然地低下头,看着她。
他脸上满是血痕,衣服也扯破了不少,花了不少时间才意识回笼。
他看着苏心暮,半晌,才说出一个名字。
“苏禾?”
随即他身子一歪,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苏心暮连忙上前,赶在他从楼上掉下来之前接住了他。
“现在这里安全吗?”
苏心暮低声问他。
林异茫然地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
苏心暮背起他,向三楼走去。
三楼,厢房仍然静静地等在那里,苏心暮推门进去,将林异安置在床上。林异不知发生了什么,躺在床上后一言不发,静静地闭上眼睛,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苏心暮等了一会儿,随后慢慢靠近他,她伸手拉起林异的左腕,解开他的袖口,看向那一处狰狞的印记。
印记中央有一条主脉,旁边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疤痕,不知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苏心暮看着他的同命锁,心里一时有点不是滋味,她此前从未见过林异的同命锁,这是第一次见。
但那锁越看越奇怪,苏心暮皱着眉头看向林异的腰间,他那副火铐系在那里。
苏心暮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腕靠近那镣铐,虚比了一下,却发现那锁的长短正好与镣铐的长短一致。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打转,苏心暮恨不得直接把他摇醒。
“别救他了。”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一旁响起。
苏心暮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童,站在房间一角看着她。乱发遮住了他的五官,一双漆黑的瞳孔却熠熠生辉,仿佛一块浸染在血泊中的黑曜石。
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那个孩子。
“你是谁?”苏心暮问出口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就没发现他的魂魄已经散了吗?”
孩童歪了歪头,毫无情绪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这个人与他无关。
“你还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你的经历,”苏心暮盯着他说,“你的童年,你的家人,在你成为臼人之前,你是谁?”
孩童抬头看向半空,似乎是在思索,又好像在发呆。片刻后,他迈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去看了看床上的人,随后在床边坐下。
“他谁也不是。”
“自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流浪,不过他小时候很聪明,知道只有拥有一技之长才能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一直混迹在各大武林门派中。”
“大多数武林弟子并不在乎他,他们不会关心偌大的门派里何时多了一个流浪儿,也不在乎这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消失,在江湖上,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孩童瞥了一眼苏心暮,眼中并无情绪波动。
“直到有一天,他在无锋宗的宗门里打杂,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看火的老头把他拉到屋外,用铐子铐住他,用烧火棍打他,几乎快要把他打死。”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苏禾,她刚从宗门外回来,看到他被虐打,就制止了看火老头,还把他带去了自己的卧房,给他上药治伤,问他疼不疼。”
“他活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人那样温和地对他说话,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个人。”
“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后,苏禾不仅没有嫌弃他,反而安排宗门里的师傅教他武功,担心他受欺负,还安排了屋子给他住。”
“他很聪明,很快就明白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于是他废寝忘食地练功,才十三岁就挑败了宗门内大他许多的弟子。”
“但是好景不长,他屡次三番地强出头,招来了许多门众的嫉恨,于是他们骗他去外地办事,在回来的路上设下陷阱要害他的命。不过也算他命大,虽然落下一身伤,但拼着半条命还是回到了无锋宗。”
“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无锋宗已经变了天,苏禾被她的相好,那个姓雁的男人赶下了宗主之位,他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苏禾是不会武功的。”
“他也明白了那些门徒要害他的原因,他武功日益精进,是苏禾身边的一把刀,而在他们看来,则是眼中钉肉中刺,若不除掉他,也难以除去苏禾。”
“那时苏禾已经有了个女儿,与她一样,生得十分美丽,苏禾很宠爱她。后来,这个女儿被无锋宗的门众骗下山去看花灯,在她过桥的时候把她推下河淹死了。”
“苏禾知道此事之后,悲痛欲绝,那些门人又拦着她不让她去认尸,于是苏禾大病一场,精神也恍惚了起来,在那时候,那个姓雁的便借着辅助宗主打理事务的名头,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宗主之位。”
“他回到无锋宗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景象了。那个姓雁的为了治死苏禾,从外面领回了一个与苏禾死去的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对门众说这是苏禾新认的女儿,让苏禾日夜照顾。就这样,苏禾被困在自己的寝屋里,每日只干对着一个陌生的孩子,很快便精神失常了。有一日,她趁着门众没有看住,跑到了悬崖边上,跳崖自尽了。”
苏心暮缓缓从床上起身,她浑身冰冷,听不下去下面的话了。
“除去了苏禾,姓雁的便坐稳了宗主之位,将先前苏禾的部下一一逐出了宗门,另选自己的党羽,自立门户。”
“他想为苏禾复仇,他想杀了无锋宗所有的门众,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他躲避门众的追杀时,他在苏禾跳崖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女人,万丈悬崖边上,那个女人仿佛平地现身一样,抱着一面铜镜,站在那里。她看着他,像看着一条狗。”
“她问他想做什么,他说他哪怕舍去命不要也要为苏禾复仇,她答应帮他,将铜镜的背面照向他,他就这样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千里之外的海岛,那个女人用自己的镜子打散了他的魂魄,再用别人的魂魄替换了他的三魂七魄,反复多次,如果他是她要的人,他就能撑过这一切而不失去自己的记忆。”
“他挺住了,靠着自己的执念挺过了无数次离魂,并且没有失忆。女人很高兴,答应他报仇的时候很快就要到了。”
说完,孩童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面无人色的苏心暮。
“真可惜,你不是任何人想要的人。”
他对苏心暮说。
就在此时,林异忽然睁开眼睛,他猛地从床上起身,一道黑色的烟火从他的袖中刺出,射向孩童的身子。孩童的身影扭曲了几下,在黑烟中缓缓消失了。
苏心暮跌坐在床沿上。
林异认真地看着苏心暮,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你一直就知道,对吗?”
苏心暮哽咽地问。
林异沉默以对。
“很重要吗?”他开口道,“那些都过去了。”
“过去了?如果你身上发生的事你也可以不在意,那确实可以说过去了。”
苏心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无锋宗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染血一般的神情。
“多行不义。”
苏心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李休······跟此事有关吗?”
林异看着她,忽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是啊,你还要去找李休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林异的冷笑更甚,“你应该也没有那么信任你的师伯吧,你的母亲受奸人谋害的时候,他在哪里呢?时隔多年,他却忽然找上门来,你猜,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异挣扎着下床,旋即就要往门外走。
苏心暮看着,忽然喊住了他。
“你跟向岚寻闹崩了,是为什么?”
林异停下脚步,面色不悦。
“难道不是吗?你反复引导我和蒙云到蓬莱洲,我刚刚见到她,你却忽然插手进来,我甚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无锋宗已经覆灭了,你要报仇的对象也已经不在了,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林异面色沉重,久久地看着苏心暮,似乎在衡量得失。
“你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林异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你说的是······灭门那晚······”
“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