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浮光急忙扶她起来。
刚被搀起来,苏心暮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眼下天气燥热,宗主应当多注意身体。”
然后一股强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送入座位。
苏心暮大惑不解,她抬起头,只见自己正前方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雁凌岳!
宗主?他在说谁?
雁凌岳双手背后,在堂内沉着地踱着步子,他开口道:“宗主殚精竭虑已久,此前苏杭两地适逢旱灾,宗主提议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实属仁义之举。不过我派门中弟子甚多,如遇险情,恐有自身难保之忧,因此属下斗胆进言,万望宗主取缔百游村田土减税之策,仍按灾前实算,首保自身安危。”
苏心暮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衣饰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再抬头一看,只见离自己最近的人正是无锋宗的诸位堂主。
父亲管自己叫宗主?他难道是在说苏禾?
自己变成了母亲?!
“属下万望宗主采纳雁堂主的策略,我派自宗主继任之后长期亏损,账簿登记的银钱流水进缴难当,宗门唯有依靠百游村租田税才能为生,这件事要是放在任何一武林大派上,都是不可想的。”
雁凌岳身边的一个穿长袍蓄须的人接话道。
苏心暮认出他是宗门内掌管账房的先生,他的身边立着一个小厮,手中捧着一个厚厚的账本,上面停留在某一页上。
苏心暮看着那账本,账本很旧,可是那一页却很新,上面画着许多刺目的红线。
“灾时开仓放粮乃是无锋宗长久以来的传统,减免田税也是常理,雁堂主拿异常时期类比往常,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人群中远远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苏心暮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姓韩的堂主,叫韩离的,站在离雁凌岳很远的地方说话,他虽离得远,声音却听得清。
“属下如何有胆量质疑宗主?”
雁凌岳说道:“只是救亡需图存,无锋宗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如何能救苦救难?如此大事,宗主须得多虑啊!”
一个身形壮硕的门人接话道:“万望宗主多虑!”
“属下以为,此时宗门内须得有治家理财之士把持才能安度荒年。”
账房先生说道。
“李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宗主!”
雁凌岳厉声喝道,账房先生立即跪拜。
人群中乍起一阵议论之声。
此时苏心暮的心越来越沉,她明白自己现在在哪儿了,这应该就是当年苏禾从宗主之位上退下的场景,如通明舫上一样,她又回到了过去。
雁凌岳的手段很阴险,储阳秋说的也没错,原来苏禾的确是做过宗主的。
雁凌岳利用灾荒时节的赈灾之举伪造账本的进缴数额,造成了宗门长期亏损的假象,让苏禾在众多门人面前难以交代,借此引发门人对她失信。
若是越来越多的门人都质疑苏禾的掌事能力,这位不懂武功的宗主卸任也是迟早的事。
面前的门人们交谈四起,争论不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幻境的原因,苏心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指向小厮手中的账本,想要过来查阅,可是这副身体似乎并不听她指挥,苏禾只是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宗门大事,难道母亲连这点主见也没有吗?
汗珠顺着苏心暮的前额滚了下来,她支撑不住,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孩童分开众人,急忙将她扶了起来。
苏心暮看向那个孩童,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她曾见过。
正是在陆启轩幻境中见过的那个乞儿!
“你是谁?”
苏心暮惊愕不已。
孩童却并不理会,兀自将她扶上座,对身旁的争论置若罔闻。
“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苏心暮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眼前这个少年陌生的很,如果他是无锋宗的弟子,苏心暮敢说自己从未见过他。
孩童漆黑的眼珠向苏心暮一转,他盯着苏心暮,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苏心暮左手的手腕。
苏心暮眼前一黑,就这样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时,苏心暮晕头转向地从地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凝晖堂内,此时天色已晚,堂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浮光?”
苏心暮唤着浮光的名字,她记得昏过去之前,浮光是与她一起的。
四下无人回应,凝晖堂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苏心暮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向堂外走去,可她刚迈出一步,就被绊倒了,身边像是有什么东西。
苏心暮依稀记得大堂正中的桌上是有火烛的,于是她又向那边挪去。
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盏油灯,苏心暮擦掉灯盏上的积灰,用一根木签划着了火,点燃了油灯。
苏心暮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去,隐约只见一个身影侧倒在地,好像是晕过去了。苏心暮一惊,连忙奔过去将那人搀起,待把他的身子转过来时,苏心暮看见了他的脸。
蒙云?!
苏心暮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她把蒙云拖到一旁的长凳上,又弄来了水,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脸。
苏心暮端详着他,他与通明舫上分别时无异,只是脸上积累着长久奔波下来的疲色,眉头紧蹙,似乎正在睡梦中纠结。
苏心暮把他拖到长椅上放好,又抬眼看向屋顶,透过横梁能看到屋外莹莹的星光,夜已深了。
蒙云为何会忽然现身于此?浮光又在何处?她此时恨不得直接把他摇醒。
就在这时,蒙云悠悠醒转,发出一声梦呓。
然后一个翻身从长凳上摔了下去。
蒙云这一下子可算把自己摔醒了,他痛呼一声,捂着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脸茫然的苏心暮。
“怎么是你?”
“啊?”
苏心暮被他问懵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应该是在无锋宗……”
蒙云费力地从地上坐起,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将视线落在苏心暮身上。
“这是哪儿?”
真好,他不记得。
“这儿是凝晖堂,无锋宗的议事之处。”苏心暮上下打量着他,“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突然跑到这儿了?”
蒙云茫然地望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不是你说到无锋宗来了吗?我就想到这里来找你。”
苏心暮接过信,确实是她出发前寄出去的那封。
“那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蒙云在长凳上落座,听到她问,便挪开了视线。
“都处理完了。”
“那陆衙役他……”
“大理寺关着,秋后问斩。”
“问斩?!”
“不然呢?勒索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不仅如此,连他儿子也被一并通缉了,幸好陆启轩在东园躲着,不然抓住了下场和他爹一样。”
“那你之前答应他为他保密就是······”
“怎么可能?我不这样说他能和我回京吗?”
蒙云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忽然想到这里已经废弃许久了。
“他的嘴比我想象的严多了,什么也没问出来,如果他还想活命,估计会在大理寺把自己做的事吐个干净。”
蒙云冷哼一声。
“不过那就与我无关了。”
苏心暮又问:“那些官符呢?这件事你报了吗?”
“报是报了,大理寺的官员说会有人负责这件事,后续有进展会再联系我。”
蒙云思忖片刻,看上去远没那么笃定。
苏心暮思忖片刻,对蒙云说:“你和陆衙役乘舟离开之后,我又见到了陆启轩。”
蒙云看向她:“他说了什么?”
苏心暮将有关桃花源的事告诉了蒙云。蒙云听罢,点点头,叹了口气:“与我想的差不多,东园应该在外域。”
“那林异也是在外域了?”
蒙云一愣。
“怎么突然说起他?”
“只是想起了而已。”苏心暮看向屋顶外的星空。
蒙云一言不发。
“哦对了,有件事忘告诉你了。”苏心暮站起身,把方才自己在凝晖堂里突入幻境的事告诉了蒙云。
蒙云听罢,震惊不已。
“苏禾曾是宗主?”
“这件事我也是回了京城后才确定的,”苏心暮道,“回京后静影带我去找了储阳秋,我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我曾在籍库里找到了我的祖父留下的文书,证实了他们当初的确是传位于我母亲的……”
“于是你就拿着找到的证据去找你爹对峙,但是已经尘埃落定,你娘又去世多年,所以你爹把你骂了一番,就把你赶出了无锋宗。”蒙云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上一次去京城见储阳秋的原因,对吗?”
一针见血。
她默然点了点头。
蒙云叹了口气:“你当年的做法,真是不怎么高明。”
“你为何要在你爹还在任的时候与他争论?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无锋宗的宗主之位到底也是你的,你大可在继任之后再开诚布公,你提前发难,和自断前程有什么区别?”
苏心暮慢慢摇头。
“未必如此,雁凌岳当初是如何取得宗主之位的,就代表他不会理睬血亲传承那一套,我一度怀疑过,等到他要找接班人的时候,会从宗门以前支持他的那些堂主里挑。”
“你真这样想?”
“幻境里发生的事我不都告诉你了嘛!”
蒙云按了按额头,皱起了眉:“话说这里怎么会突然有幻境?我没在这里见过离魂者。”
苏心暮心念电转:“那你进入凝晖堂的时候看见我了吗?”
蒙云摇摇头:“我进来的时候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人在摆弄一把剑,我见这里有人,就上前询问,谁知那人看见了我,急忙逃离,还击晕了我。”
苏心暮忽然想起了时晴。
“我的剑!”
她急忙四处寻找。
“你的剑?是你把时晴放在这儿的?”蒙云费力地跟上她的思路,“你把剑带来干什么?你身体恢复了?”
“不是!是静影要我带来的,我和浮光刚到这里就下山去找村民问话,就把时晴放在凝晖堂了,结果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剑就不见了,还有浮光,她也不见了!”
蒙云瞠目结舌:“你们这一天干了不少事啊。”
“是那个乞丐!”
苏心暮双手一拍:“我和浮光刚来时就见过的!我们在开元寺也见过他!”
“哦对,百游村里还有一个妇人,她说话也很奇怪!”
蒙云看她的眼神愈发茫然。
“那我们……”
“得先去找浮光!我入幻境的时候她就失踪了。”苏心暮拉起蒙云,“天黑了她一个人不安全,我们得赶紧走!”
“你等等……”
还没等蒙云问苏心暮哪里能找到茶水,他就被苏心暮拖出了凝晖堂。
“咱们要上哪去啊?”
凝晖堂外,苏心暮爬上放铜镜的位置,点亮了旁边的火烛,焰火有如油绳上走火一般,点亮了附近石灯里的蜡烛。这是无锋宗灭门之后,第一次点起火烛。
蒙云取出地动仪,将琉璃小球塞回羊首之中,小球不需片刻便落下,绕着底盘转了两圈,随即停在标有数字一的线圈之内,方向朝着山门之外。
“哦还有一件事!”
苏心暮急匆匆跑回凝晖堂,不久又跑了回来,把一样东西塞给了蒙云。
“你看这个。”
蒙云接过,发现那是一个破旧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