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霍灵渠再一击:“二十多年,你不会连养母什么性情都不清楚吧?”
“呃,朕,朕…朕当然清楚太后的性情,”太后当然不可能容忍湘王违逆她,呃?但,他好像不能这么答,否则他定会被霍贵妃抨击得体无完肤,嬴忱璧很有预感地想,轻咳道:“太后的性情简单甚至有些直来直往,太后对人更从不吝啬金银财宝。”
“当然啊,我祖父常言,霍宝鸾是个闺女还是他头生的闺女,他没有教育女儿的经验,故而骄纵得霍宝鸾心思不深本事不大但是真霸道,得亏得霍漓江不惯着胞妹才能压压她。”霍灵渠没有任由皇帝蒙混的意思:“陛下,太后可能容许湘王违拗她吗?”
“贵妃应当有数,你只是位侄女,可太后对你都几乎百依百顺。”嬴忱璧说。
霍灵渠睨睨他,要笑不笑似在说你再说呀,并无嘲讽鄙笑意,就是静静看着你装。
太后的性情……依太后的性情当然不能容忍湘王违拗她,霍灵渠不清楚或许还能糊弄,但霍灵渠摆明清楚她姑母什么心性,皇帝若再想糊弄,迎来的可能就会是自取其辱。
嬴忱璧没抗住,更像负隅顽抗不愿认错般负气发脾气:“是,太后不能容许湘王违拗她,是朕对霍家存着偏见,是朕不愿意亲近养母和霍家,贵妃满意了吧?”
好像你皇帝多委屈似的,你自个儿要给自己找委屈受能怨谁,但霍灵渠也清楚,以皇帝这苦大仇深的怨气若是霍家不担点责任恐怕都不能好了。
“我姑母性情很简单,她不吝啬,她能把所有她认为好的东西全给孩子;她更护短,但凡养在她膝下的皇嗣,哪怕她没多少疼爱,她都绝不会容忍让外人欺负。”
霍灵渠走到皇帝边上落座,握住皇帝的手,嬴忱璧转头看贵妃,霍灵渠感慨:“其实,我姑母不大会养孩子。她对儿女很娇惯,在娇惯之下,她对儿子多个要求,儿子要听话,她要往西,儿子们不能往东,这点,她对你和对湘王的要求是完全等同的。
当然,她对湘王比对你好,湘王是她的亲子,这你没得比更没必要比,但在湘王之后,你若向养母要银两财宝或者要养母给你出头,难道她会拒绝你吗?”
嬴忱璧眼睫微颤,一股悲苦自心田直冲鼻腔惹得皇帝他眼发酸。
“陛下不到六岁时养到我姑母膝下,我姑母对你的照料比不得你生母和温献皇后周全,是太后和霍家做得不够好才害你在童年里心生自卑,但陛下扪心自问,你没排斥霍家吗?”霍灵渠中肯责备:“你没有打心底里就认为霍家不会对你好吗?”
嬴忱璧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他不想再谈下去了他想走了,逃避是很懦弱,但他宁愿逃避都不想让霍贵妃把他心里几乎都已结痂的伤再剜出来捶打让他再钻心痛场。
“朕不是都已经承认了,是朕不愿意亲近养母和霍家,贵妃还想怎样?”嬴忱璧凶她,手腕使着劲儿要挣脱钳制,霍灵渠攥紧皇帝的手,到这步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再能自欺欺人的不在意落实到心里都做不了真吧,陛下曾亲自见证过,当着我的面都有人骂我贱货烂货,背地里不知还有多少人在骂,你可忧虑过,我会否被宫人们的指指点点被那些流言蜚语搅扰得不得安宁,我会否因此而心思郁结变得狂躁刻薄?”
霍灵渠眼眸直视皇帝,淡淡笑意里是了然的肯定:“没有吧,你有闲情时从未想过吧,比起你在意郭氏时她蹙蹙眉都能牵动你心绪,根本没得比吧?”
嬴忱璧怔住,他…他竟反驳不了,他…他忽的有些不敢看贵妃的眼睛。
“下个月,陛下和皇后成亲就要满十二年了,十二载夫妻,原配夫妻,郭皇后真的在你心里过吧,不用她做什么,她嫁给你,她就在你心里了。你太想有人关爱你太想要有个家,而你又太能主动付出,在你满怀热忱时,你当然会把她放在你心里。”
霍灵渠松掉皇帝的手掌,捧起茶碗饮下半碗茶,转看向湖泊风景,恬雅的温婉下横亘着两个人谁都不想渡的天堑:“人在自觉有危险时,他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我曾和魏王有过很激烈的冲突,但是魏王再愤恨,他都没有用过像你这般阴冷的让我背脊发凉的眼神看过我。我想,若是郭氏挑衅,你也不会用那样阴冷的眼神对她。究其因由,无非是,你愿意为郭氏自伤,魏王舍得自损也愿意护我安好。”
嬴忱璧猛然个激灵,忙抓住贵妃的手握过来,挤出笑意解释:“贵妃——”
“陛下,你累了。”霍灵渠打断他,仿佛能看穿他心般下判语:“对忠毅伯府,对郭氏,一而再,十多年,你的心早就累了,你给不出热忱了更不想再主动对谁好,你只想把你自己保护起来不让自己再受伤,你说一千遍一万遍你愿意对霍贵妃好,都是假的。
或许你不认同,但你的心累了是真,你很偏执是真,你更是先认定、认定之后期望得到他们对你好、不在意你先付出,不是你认定的人,对你再好都没用。而你不会再认定谁了,我想出宫,我都不会对你好,我与你之间注定只会是陌路。”
嬴忱璧失神般愣下,一丝慌乱涌入令他恍然回神,连忙安抚:“不,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贵妃,你相信朕,朕会对你好,你相信朕,我们会圆满的……”
可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啊,你连你愿意为郭氏自伤都没驳斥,你心里还相信自己吗?霍灵渠懒得听皇帝絮叨地揪个症结:“陛下恨你的生母芮贤妃吧?”
正徽帝嬴忱璧微怔,怪好笑的:“贵妃这是什么话?”
“我觉得你恨她,可能你自己都没察觉或者不愿意察觉,但我真的觉得你恨她。”
霍灵渠感悟道:“你恨她在你才五岁多时就把你抛下,你恨她明明能好好活着、活到四五十岁活到寿终正寝,偏偏把自己折腾到病死,你恨她不在意你。”
“念着进宫前的过往伤春悲秋,有了孩儿都不认真过日子,不就是不在意亲骨肉吗?”霍灵渠冷酷地直戳皇帝的心肺管:“或许你对忠毅伯府恩宠都有报复她的心思。
芮贤妃生前定然怪过父亲,故而你偏要对芮家好,否则,你又是怎么容得下芮家?毕竟当年是忠毅伯拆散有情人、逼她进宫,若非进宫,她应该不会红颜早逝吧。”
嬴忱璧像是被最后几字刺激了,瞬间眼神凶狠,狠得好像霍贵妃在剜他的心头肉。
大概皇帝自己都没意识他眼下有多狠厉,一个人下意识藏不住的反应永远是最真实的,霍灵渠想起她爹爹曾言:你姑母辛苦养大的儿子难道要霍家给别人做嫁衣吗?
可惜啊,嬴忱璧忒与众不同,就爱犯贱,郭氏把他踩成泥盼他死,他都甘愿护着郭氏;忠毅伯府才是对他唯有拿捏算计利用,但他就想对忠毅伯府好。二十多年,到底是养母辛苦把他养育长大,霍家到底把自家掌珠都许配给过他,就得来他怨不尽的恨。
霍灵渠兀然就想,其实,嬴忱璧的心比谁都冷比谁都硬比谁都狠。
但她不能给家族埋祸,她更得保住命才能在将来有命出宫,她不能让皇帝记恨。霍灵渠眉目柔和浮起完美乱真的微笑,自然起新话题:“童年时大家分蜜饯蜜糖,你少拿到两颗,你是不是都能引出一大串想法闷在心里,然后觉得谁都对你不好呀?”
嬴忱璧定定看她许久,跟自己和解般笑了,笑意饱含苦涩乃至想哭:“是啊。”
“是陛下的心病了,好在,陛下的心病,我祖父能治。”说着,霍灵渠低头,愧疚悠长:“陛下恕罪,是霍家的过错,是霍家害你得的心病,霍家对不住你,但凡霍家尽心些都不会害你在童年里落下心病,更一病多年,受尽了自苦的痛。”
嬴忱璧眼酸地转过头,多少年的郁结难抒终被承认,皇帝有何不能心酸委屈。
“臣妾想明日请祖父进宫来,跟祖父谈谈,或明日或陛下陪臣妾回霍家省亲时,请祖父给陛下治治心里的病。”霍灵渠握握皇帝的手,诚恳道:“是霍家欠你的,是霍家二十年前就应该给你的,迟了二十年,万望陛下莫怪罪霍家,莫拒绝霍家。”
嬴忱璧悲涩难抑险些没克制住,他握紧霍贵妃的手,展笑道:“好,好。”
今日的夕阳是伴着大皇子送进皇宫的口信一同到来的,正徽帝嬴忱璧独自在殿内静思,御前总管蒋厚运进殿禀告:“陛下,椒房殿来报,大皇子要在魏王府多住几日。”
嬴忱璧眼帘半阖靠在椅中,闻言,皇帝他慢半响才问:“为何?”
“是因翁美人诞下了位小皇子,大皇子派人回宫来说,陛下您又多了位皇子,您今后会愈发少疼爱他,大皇子说他讨厌新出生的小弟弟,他才不要回宫来看父皇宠爱别的儿子。”蒋厚运真是被蠢服了,陛下以前是多回护啊才没让阖宫发现郭皇后竟蠢钝至此。
嬴忱璧面色难看:“知道了,大皇子想在魏王府多住几日就多住几日吧。”
和皇帝差不多同步得信的太妃们都服,鞠太妃没忍住,拿这桩笑料找庄太妃她们吐槽:“就算宫里都知道郭皇后蠢,也没得这么蠢吧,眼线把话递过去,大皇子把原话送回来,郭皇后居然也能把原话照搬送去皇极宫,他们郭家嫌活得舒坦是吧?”
庄太妃不想多话,朱太妃还没遇到过能把她眼线的怂恿原话转回的情况,莫名噎得慌:“椒房殿都是死人吗?这种摆明会惹皇帝不悦的口信都不知道润色吗?”
“谁知道呢,阖宫都看服了,霍家都快要变成郭皇后的恩人了。”鞠太妃简直大无语:“你敢信吗?偏偏还就是,这样的皇后若是不辞位,她能善终就出奇了。”
朱太妃深呼吸,她向来认为棋子越蠢越好,这会儿发现,棋子太蠢也不行。
皇宫外,魏王大概是知道的,嬴忱璧以往还照拂着郭氏的体面,如今他不想再顾及了,没有皇帝在暗中护着,众人对郭皇后的感观自然得再往下降几等。
魏王是回府前得的消息,回到王府,他的世子还跑来亲自告诉他:“孩儿劝过好多遍,这样胡闹非但会惹陛下不悦还会妨害嫡长皇子的声誉,但大皇子就是听不进去。”
“郭皇后和建威侯府都不在意,不用你给他们操心。”魏王全没当回事儿。
“父王?”下下月将满12岁的男孩欲言又止,魏王看他眼:“说吧,什么事?”
“您看皇叔有对大皇子寄予厚望吗?”是不用他费心,但相处几日,疑惑自然冒出来:“七岁多不小了,该晓事了,还有堂弟身边的宫人,按说是皇婶亲自安排的应该是好的,但我看着他们毛病真多,不换掉这群宫人,恐怕大皇子都要被他们养废了。”
魏王哼笑:“你看霍家想不想有个嫡长皇子在前呢?”
男孩吃惊地瞪大眼睛,还没说什么,吵闹声传来,肯定又是那位表姑要硬闯,闷闷道:“父王,我是不想你有那么个侧妃的,我不是对她有偏见,是她实在太没礼数太能闹腾了,她就不是个能知足的,她将来给父王你做侧妃之后肯定还会闹得没完没了。”
“父王也不想。”魏王赞同,将满12岁的小世子眼前一亮:“真的?”
“嗯。”魏王嗯字的音刚落地,任逍就闯进书房来了,男孩觑她眼,向父王告退。
这小世子一走,任逍一叠声问:“皇帝因何事跟太上皇大吵,你打探到了吧,太上皇对皇帝的态度如何?怎么也不可能忍下这口气吧,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再添把火——”
“你以我的名义给我埋在英王府的暗钉下了个命令,是吧?”魏王靠在太师椅中,懒懒打断她问,任逍顿下,一瞬间心虚,转而又理直气壮:“既然你犹豫,我只能帮你一把了,英王妃这颗棋子,你愿意放过,我可不能让魏王府放过。”
“可惜啊,你没看见,穆国公的宠妾想爬到他头上,穆国公就把这宠妾和这宠妾生的儿女全给扔了,霍漓江都把嫡儿女给扔了,英王府也有个例子,这么些例子在眼前,你怎么就不懂得引以为鉴,魏王府能有你越过我做主的份儿吗?”
魏王尚算温和的语调倏然转厉喊人进来,冷冷道:“给表姑娘长个教训。”
任逍还没反驳反抗就被群膀大腰圆的粗使婆们狠狠压着绑起来了,可见平常下人们对她是有多客气。奴婢们没往外去,就在院里惩戒,用对女人家最常用的手段,扎针。
这阵仗不算大,但是闹出的动静大,把魏王妃和魏王的侧妃都给招过来了,妻妾一劝,魏王就道:“你们看霍家,同样的事由,穆国公兄弟可是都把人给扔了。”
如此,魏王妃和颜侧妃自然不再多言了。
穆国公霍秦川在夕阳美景徐徐盛放时回到霍家,进到老太爷院里就见老爹在看日落。
“宫里送来口谕,贵妃请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