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前的跪影在斜阳的渲染里平添煽情,霍海啸打断众人的遐想:“以娉姨娘的张狂若不是把她打到害怕不会服软,授康十五年冬她滑胎不是意外,对吧?”
“你说什么?”霍鸳娇怒然瞪向嫡长兄否定:“不可能,我当时就问过姨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姨娘四个月的身孕小产了,姨娘告诉我不是你娘害她流产,就是意外。”
“是父亲做的,父亲亲自让你滑胎,对吧,娉姨娘?”
霍海啸难得这样慵懒的腔调,霍鸳娇想驳斥偏偏又不由自主转头,看见她姨娘在发抖,她心头一跳,难以遏制的恐慌涌来:“姨娘?”
“姨娘你说不是呀。”霍鹣娇迫切摇着生母:“怎么可能,爹怎会让你落胎?”
然众人目睹这娉姨娘始终埋头沉默,相当于默认,是真的?!
霍鹣娇跌坐在地,要挣扎着挪过来的霍超群停住了,霍鸳娇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那么惨淡:“十八年前,十八年前霍灵渠七岁,霍舒窈十岁,我九岁。
十八年前的夏天,父亲宣告我们在他心里连霍灵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霍灵渠是他的心尖尖,哈哈哈……多可笑,我和姨娘怎么会认?!
我和姨娘哄着父亲停掉给姨娘的避子汤,姨娘怀上身孕,坐稳胎,我们仗着姨娘有了身孕,寻机抓掉霍灵渠好几根头发;我还记得我当时好高兴啊,我对着这堂妹冷笑:什么我们连你一根头发丝都不如,我就抓你的头发了,我看我爹能把我怎样?
爹回来后什么都没说,我真高兴啊我得意极了,没几日,我带鹣娇跟霍海啸兄妹四个到城外的温泉庄小住,爹竟然把霍灵渠撇下了,我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哪想,我们在温泉庄住一个月回来,姨娘小产了,我怀疑嫡母可姨娘说不是,我就没多想。”
她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里都是泪,是她的心头血,她看着像泰山般压着她的堂妹问:“你告诉我,我姨娘真是因为我们抓掉你几根头发就被父亲亲自打胎吗?”
“你应该知道娉姨娘怀过五胎,她会落掉第二胎是当时她刚生下你就要再怀,大伯让她缓几年,待你大些再生,娉姨娘不肯,偏要偷偷避着避子汤。她偷怀的第二胎,大伯就是给她灌碗打胎药。”霍灵渠反问:“你认为霍秦川会有几分在意娉姨娘怀的胎?”
霍鹣娇愣下看向她,霍桑柔觉得怎么听起来那大伯给宠妾打胎那么顺手呀,霍舒窈迎着他们望向她饱含疑惑想求证的眼神应:“当时霍秦川让娉姨娘专心照顾刚满百日的霍鸳娇,娉姨娘非不愿意还要偷摸着怀,给她打胎有什么不对?”
“不对吧。”十三岁的霍八姑娘发表看法:“以大伯对娉姨娘的宠爱怎么会计较这点事,何况娉姨娘有身孕了,大伯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啊,反而给她打胎不是太奇怪了嘛。”
“霍秦川早年没那么昏。”霍舒窈淡定甩手:“是你三姐姐离家后,霍秦川越老越昏,对他们越来越少管教才让你们误以为娉姨娘二十多年来都这么得宠,没有的事儿,早十几年前娉姨娘被罚掌嘴禁足打手心板关柴房都家常便饭。”
霍鸳娇反而突然感到不对劲甚至有种让她不愿面对的恐慌:“你什么意思?”
“娉姨娘心中或多或少隐约有数吧。”霍灵渠往前两步,注视着不愿意抬头的娉姨娘,她启唇宣告:“你不能生,霍秦川不会少宠你;你生下十个八个孩子,霍秦川不会多宠你。但对于这现实,你只接受前半部分得意忘形而强行无视掉后半部分。”
霍贵妃真没在信口雌黄吗?多数人包括霍舒窈都觉得不能理解,深谙此间心思的少数人想得明白,再看向这位娉姨娘,看待霍秦川对她近乎宠妾灭妻的宠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论调,这哪是什么心头好,不过是个玩意儿。
娉姨娘憋红脸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霍鸳娇本能反驳:“你胡说什么,不能生的女人是什么呀,我姨娘若不能生跟她能生十个八个孩儿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同;我姨娘若是不能生,爹怎么可能还会宠爱姨娘,这世间哪有男人会宠个不能生的女人?”
“对这小妾只图取乐而没有生育要求的男人。”霍海啸给答案,霍鸳娇狠厉瞪他,他慢条斯理笑:“娉姨娘心中有数吧,我父亲宠你只因你能讨他欢心哄他高兴,你生的这三个对你没有任何固宠作用,反而他们完全是仰赖你才能在霍家张狂。”
“我看你霍海啸在故意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才是真的。”霍鸳娇压抑着胸中喷涌的狂暴,眉眼的神情傲慢得近乎扭曲,高抬下巴冷笑蔑视:“你心虚害怕了吧。
你霍海啸不是狂妄得从来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么,原来你也知道啊,父亲对我姨娘千依百顺,只要是我姨娘想要的,爹都会答应。眼下,不过是超群还小,我们还没提过爵位,可只要姨娘向爹要爵位,我们要废掉你的世子位休掉你娘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霍海啸冷冷凝视着她没说话,霍灵渠莞尔玩味:“那么二姐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认为你们还没提过爵位是你们害怕我爹才不提,你怕你争爵位会被我爹爹打死。
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性,我爹怎么可能容忍将来被霍超群个小屁孩压着他。你若敢赌,我帮你们争爵位再向陛下求个恩典给霍秀仪晋到正三品,如何?”
“你、你?”霍鸳娇伸手指着她被气得嘴唇都哆嗦,霍鹣娇和霍超群乃至是雷家人几乎都殷切看着她甚至想喊她提醒她,可没想到,霍鸳娇真是连个赌都不敢应?!
“灵儿你太坏了,怎么好拿二叔来吓她,这不是要吓死她么。”霍舒窈笑得乐不可支,霍鸳娇调转枪头怒瞪她,霍舒窈不屑,又对上大批疑惑的目光,她心情不错地解释:“你们当十八年前霍鸳娇为什么只敢扯掉霍灵渠的几根头发?
灵渠四岁多刚惩戒她们时她就憋过坏,一回是在湖边她把我和灵渠推倒了,当年大家都还是小娃娃没什么力道,就是在湖边沾湿弄脏衣裳了,二叔就把她和娉姨娘扔进湖里让她们在湖里浸泡整日才准许下人打捞,霍秦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第二回是她自己把自己弄惨兮兮得诬陷我和灵渠害她,我们说没做过,二叔就把她和娉姨娘吊起来吊在烈日底下晒,当时酷暑,暴晒一整日差点没把她和娉姨娘晒死,霍秦川照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她们被扔在湖里和吊起来暴晒时还嚷着咒骂二叔。
叔叔就连着好几天派人掌嘴把她们嘴巴都快打烂了,霍鸳娇六岁时换的第一颗和第二颗乳牙都是她被掌嘴时打下来的。还有出阁的时候,我的压箱底是十万两,她就非闹着霍秦川给她备二十万两的压箱底,闹腾小半月把二叔给惹烦了。
二叔就限定霍秦川拿二万两给她备嫁妆,是二万两筹备嫁妆而不是压箱底,她和娉姨娘寻死腻活闹大半个月把霍秦川也惹烦了,把她们绑了扔柴房里才消停。”
“所以她和娉姨娘还没提过爵位怎么会跟霍超群还小有关系。”霍舒窈欢快纠正:“当然是祖父还没分家,有二叔镇着,毕竟她们也清楚二叔绝不会容忍让霍超群来压到他头上。”她说着转向那庶妹挑衅:“是吧,二妹,咱爹到底对谁才是千依百顺啊?”
霍鸳眼神凶狠得像要活吞这嫡姐可就是死死不敢应,看客中的嘲笑声又起,霍鹣娇忽然想自嘲,霍超群低下头,那期盼的眼神慢慢黯淡。霍振羽真不敢相信他爹和霍秦川之间竟然反而以他爹为主,霍蓁蓁欣喜地当场发问:“大姐,大伯怕我爹呀?”
“是兄弟情深。”霍舒窈一本正经谴责:“你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霍秦川是出名的疼爱嫡亲的弟弟和妹妹,是娉姨娘和霍鸳娇能比的吗,娉姨娘再得他欢心也是个妾,霍鸳娇一个庶女,她们能配和霍秦川的亲弟弟相比吗?”
霍蓁蓁高兴就没对呛,霍海啸突然质疑:“授康十五年冬娉姨娘的落胎没这么简单吧,娉姨娘和霍鸳娇向来健忘不会长教训,距离她们差点淹死、晒死三年有余,只怕她们早已经把三年前的教训忘干净了否则哪儿来的胆量敢去扯灵渠的头发?”
“扯灵渠的头发跟前两回有什么不同,一而再再而三,叔叔怎么可能再轻拿轻放?”霍海啸看向妹妹,肯定道:“十八年前对娉姨娘的惩戒不简单吧。”
娉姨娘脸唰得血色全无,霍鸳娇忍不住心慌:“不就灌碗打胎药,还能怎样?”
众多看客包括霍舒窈都想是啊还能怎样,都给娉姨娘打胎了还要怎样?
霍灵渠沉默下,略沉重得忆起往事:“大伯和爹爹让我选:一,让她病逝;二,用刑,用刑部大狱里对付重犯的大刑。我不想闹出死人的事,我就选了第二种。
祖父让我亲自观刑,祖父教导我,善良很好,人都应该有善良,但人若是只有善良只会落得任人欺凌宰割,想做个善良的人必须得要有保得住自己善良的锋芒,不该心慈手软的时候绝不能没有应当应分的狠。霍家的娃再狠都没什么,就怕不会发狠。”
“娉姨娘受过整整十个时辰的大刑。”霍灵渠说:“当时寒冬,她受刑结束后仍把她放在地牢里关了两日,彻底给她长个教训才把她放出来。”
看客们多不可思议,只因霍灵渠被抓掉几根头发,霍漓江就下这样的狠手?
霍海啸接受起来没压力,他霍家的掌珠岂是府里个小妾能欺的?!
霍桑柔虽然觉得有点狠但还是憋屈地承认一丢丢那爹可能真的很疼爱她姐姐。
正徽帝嬴忱璧滋味有点莫名,若此事在他手中,他不会出此狠手更不赞成这种狠辣;但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自觉定会对贵妃很好,相比这父亲的呵护,他差之远矣。
晏霁之忽然想明白霍灵渠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爱能看淡毁掉她人生的恨,她是她爹的命啊,都知道霍漓江视长女如命根但凭命根两字还真猜不出霍漓江有多珍爱这女儿。
“数九寒冬,饥寒交迫地躺在冰冷的血滩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恐惧,你记了几年?”霍灵渠走到相距娉姨娘四五步远的位置,盯着浑身颤抖的女人,都有种恨铁不成钢了,就是对太不懂珍惜的谴责:“若非你今日见到我,你早把那场血淋淋的教训忘干净了吧。
大伯的妾室除你娉姨娘之外我还记得位姚姨娘,姚姨娘知书达理很清醒更有自知之明,但凡你能有姚姨娘的一点清醒,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吗?你进霍家时拿到的牌多好啊,你只要懂得记住教训,霍家不倒、你和你生的三个就能稳稳当当富贵终老。”
“可你呢?在你闹着想用夫人的份例时你就把受过的教训忘干净了吧,一场差点死掉的教训你才记几年?”霍灵渠受不了地骂:“童年时我爹跟我说,你大伯喜好拿蠢货来逗闷,小妾越蠢他越宠得起劲,我们家人都知道你蠢啊,但你不能真这么蠢吧!”
晏霁之默默捂脸,怨不得她都能训出火来。霍巨浪都想捂脸,瞧这话说的,霍舒窈怎么听都不得劲儿,我们家人都知道你蠢啊,而她跟个蠢货计较那么多年,她成什么了?府中姚姨娘生的霍六姑娘难以想象这些教训怎么会能忘得掉,难道娉姨娘没心没肺的吗?
是真够蠢,显国公看这幕真觉得没心没肺都不足以形容还真是就只剩个蠢字了,霍秦川有这么乐此不疲拿这种蠢货来逗趣吗?陪着父亲和嫡母过来的喻自蹊猛然庆幸霍鹣娇对他退亲了,否则他娶个穆国公根本不在意的庶女不得拖累死他。
陪着蒙侍郎和吴王姗姗来迟的行知总算远远看见了霍贵妃,果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佟尚书佟图匡隐隐背脊发凉,他女儿嫁进霍家二十多年,他向来自问对霍家没有了如指掌也有六七分把握,哪想他竟然连穆国公兄弟的关系、连穆国公对那宠妾的真实态度都没摸到过底,是梦姿当真和梦娴一样没用还是霍家藏得比他以为的深得多啊?
隐在人群中年近六十岁的雷老太太眼泪流,这个女儿从小就漂亮,总认为漂亮就够了,早几年她还担心过女儿太过自信在霍家会被欺负,可随着穆国公越来越宠她女儿,她也就相信这闺女真把穆国公攥在手心里了,哪想真相这样不堪啊。
“不、不可能,不可能!”
霍鹣娇瘫软在地,她胞姐霍鸳娇像才回过神般转身抓着生母疯狂摇晃:“姨娘你快说这不是真的,没有发生过那种事,爹怎么会舍得对你用刑,姨娘你快说这是假的,是霍灵渠在编谎话骗我们,她就是想故意吓唬我们想让我们误会。
爹最宠我们了,爹怎么会舍得对你用刑,应该是、是谁敢动姨娘你一根头发丝儿爹都要把人杖毙的,是不是啊姨娘,姨娘你快些应我呀……”
娉姨娘像没骨头似的任由她生的二姑奶奶摇晃,霍鹣娇笑得眼泪流出来,霍舒窈走近前来探讨:“灵渠,你知道霍秦川对他们到底什么个态度吗,他宠娉姨娘真不像在装,但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