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瑾走得突然,等贺彧反应过来早就不见人影了,盯着谢行瑾走的方向出神。也确实,有时他的优柔寡断自己都觉得烦。
贺彧抬脚走到阿鸣面前,单手抓着他凌乱的发迫使他仰头看着手里的字条,冷着脸看他,“解释解释……七月初十这天为何不写实情?”
阿鸣头发被扯着,脖子别扭地仰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上头所写皆属实……那日的确王妃比王爷回得晚,但中间并未相差多少……”
贺彧皱眉,审视的目光依旧打在阿鸣身上,眼看着阿鸣快背过气了才稍微松了点力,但看阿鸣的神情和剩下那些林林总总的字条,的确没必要在其中有意误导……
“那便再信你一次!”贺彧突然松手,阿鸣被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不住地呛咳着。
知回还在一旁等贺彧发话,贺彧丢了手里的字条抬脚便走,“带下去!”
此事得速战速决,问清楚了便可,至于那夜如何长生知道,问问他就行。但当务之急是先去哄哄谢行瑾……眼看着没几日就要离开长安,在这种时候还当谜语人,闹什么脾气?
差不多午膳的时辰,贺彧拐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人正忙活着,看见贺彧来了便被吓得不敢动弹,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要来问他们的罪了,阿鸣那事方才府里闹得沸沸扬扬,这下子他们也是大气不敢喘!
“见过王妃,王妃要用午膳?”终于有个人战战兢兢地说了第一句话。
“嗯,”贺彧打量着小厨房,锅里正冒着热气,做好了的菜也在一旁温着,“你们知道王爷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一时间屋内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也不知怎么答话。还是方才开口那人硬着头皮问了句,“是这几日府里的餐食不合王爷口味?”那人与身旁人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不能啊,这标准是王爷亲自定的啊……莫不是不满意了?
贺彧见眼前所有人都怯怯地站着,低头打量自己,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很像来问罪的?!
“倒不是。你们都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指了指方才说话的,“你留下。”
那人见自己被留下暗道不好,可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王爷有何喜欢的口味?甜的酸的还是辣的?”贺彧眼神转了一圈后无果,只得又问。
“啊?”这他怎么知道,“小的不知,但王爷似乎并不挑……”
这还用说?!他也知道谢行瑾不挑啊!这不是得去哄人……
“哎呀,算了算了,”贺彧指着在一旁镇着的葡萄,“那串葡萄,还有解暑的吃食,装好给我便可。”
“此事怎可劳烦王妃!等小的送去就是。”
他挺急的,再晚去一会说不定谢行瑾又把自己哄好了,“跑一趟多麻烦,我这不就在这……”
那人大着胆子看了贺彧一眼,发现贺彧竟然是笑着的!这可比那整日冷冰冰的平王温和多了!
“那王妃稍等片刻……”
“嗯。”
拿上食盒又抓了个下人打听一番,谢行瑾应该还在后院。
王府后院贺彧并不常来,毕竟他那个小书房的院里景色一点也不比后院差。
过了月门眼前便一片开阔,园中花木扶疏,四季景色皆不同。中间是一座极雅致的八角亭,亭顶覆以琉璃瓦,檐角飞翘;园池极大,园中假山林立,被环抱在一池碧水中,池中游鱼嬉戏,池边柳丝荡漾,垂在一池碧水中,挑逗游鱼荡起圈圈涟漪。
谢行瑾正在亭中练剑,身影在珠帘掩映下看不太真切,只有时不时等风卷起珠帘时才能一窥容貌。
贺彧悄声踏上桥,本想不扰谢行瑾,但谢行瑾早停了动作回过身望着他。
贺彧被看得不好意思,别扭地低着头拎着食盒朝着八角亭走,掀开帘子绕过谢行瑾将食盒放在食案上,做完这些却不知怎么开口。
“怎么想起来这?”
食盒里放着两份莲子羹和贺彧点名要的葡萄,话到嘴边却一转,“哦,闲来无事便想来院中坐坐,正巧你也在这。”
“嗯……确实很巧。”谢行瑾挑眉,语气轻佻。
话说出口贺彧便后悔了,这盒子里的吃食便没个好借口给谢行瑾。
“嗯,”葡萄摆在石案中间,莲子羹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吃葡萄吗?”
谢行瑾才练完剑,低头搓了搓手,“我手脏,不想麻烦。”
那不行,这些东西他专门走那么远带来的,哪能让谢行瑾一口吃不上?
“还有这个,”贺彧端了一碗卖相更好的莲子羹放在谢行瑾面前,“这个有勺……”言外之意不用倒上手。
谢行瑾没动,有些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对面低头跟葡萄打仗的贺彧,“不抢你的,你自己吃便是……”
这哪能行?!
贺彧正巧剥好了个葡萄,但这卖相跟谢行瑾剥的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好歹是他哄谢行瑾的心意,还是轻手放进碗里,翠绿的葡萄缀在乳白色的莲子羹里,倒显得葡萄没那么难看。
“无事献殷勤……”谢行瑾挑眉看着他,成功地让贺彧垂头遁地,“找我有事?”
贺彧连忙摇头,想着还是直接说了好,“方才那二人身上还有疑点未查清,不是我又心软狠不下心……”
谢行瑾想过贺彧会找他,但没想到是因为此事还是此种阵仗,小声喃喃,“竟真是为这事……”,所以这是来哄他还是干别的?
“所以你特意找我,并非想来这坐坐?”
明明都说这么明白了,给他带吃食还给他剥葡萄。他爹都还没这么大面子呢……
贺彧被看得不自在,气急败坏地起身就要走,“爱吃不吃,我走了……”
“等等,”谢行瑾提起手边立着的剑,横在贺彧身前拦住去路,顺便收手把贺彧往回勾了勾,“你剥的这葡萄太丑了,我不吃。”
贺彧一时不查便顺着力道又坐了回去,扶稳身子就看到方才摆在谢行瑾眼前的莲子羹到了他脸前,以为谢行瑾是真嫌弃,便拿出来另一碗端过去,“不识好歹……”
谢行瑾点头认下,“是是是,有劳费心。”话音刚落谢行瑾却要起身离开,许是知道贺彧又要急,便撇下一句“很快回来,别急。”
贺彧撒气似地搅着莲子羹,连那葡萄都被搅得开了花,“切——谁急了!”
虽在心里骂了谢行瑾好几个来回,还是乖乖等着,莲子羹入口清甜,盖过了葡萄原本带着的酸。贺彧乐得轻轻晃着身子,看着园中近处池水荡漾,远处树影斑驳,不自觉地笑弯了一双清丽的眸子。
看着葡萄,贺彧不信邪,又捏着一颗准备扒皮,原本圆润的果子经他之手缺一块瘪一块,正面能看到了背面还能看到没剥净的皮,汁水淌过指尖,留下一道道黏腻的痕……
也没说错,这确实很丑啊……随手一扔进了池任它自生自灭……
谢行瑾站在矮桥上,本想着快些回来,但看贺彧剥半天丢一个再剥半天吃一个也算有乐趣,一碟葡萄没吃几个全喂鱼了。终于贺彧没了耐性狠狠一推,气呼呼地皱着眉瞪着案上粘连着果肉的葡萄皮。
贺彧心情甚糟,连带着没给谢行瑾好脸色,谢行瑾也不多问,只肖几个呼吸间便有一颗果肉饱满通体翠绿的果子进了贺彧的碗,“鱼要撑翻肚了,赏脸吃几个?”
贺彧又想起来前些日子兰秀给他送过来那些切好码好的瓜果,还真都是出自谢行瑾之手!
内心忿忿,为何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能干这么精细的活儿……
“你此行去西北还同陈燎将军一起?”
“自然,他是副将,就算我不去他也得去。”
一碗莲子羹没动,谢行瑾只顾着葡萄,大多数还进了贺彧肚子,贺彧抬手把葡萄拉回来放进食盒,拍了拍谢行瑾的手,“别忙了,吃了它。”说的是早就被烘热了的莲子羹。
“好……”随身的手帕擦了手,谢行瑾在贺彧欣慰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还是年前起动乱的秦州吗?”
“不是,秦州并不靠大夏边界,这次应是伊州。”
伊州?贺彧为官多年倒是很少听说,算是个北地山脉下一个不大的小州。
贺彧思量良久,沉声道:“我记得伊州北边靠山……就算如此也挡不住外邦人?”此事着实不对劲。
“具体如何还得去了才知晓,就算有鬼一两日内如何查得清?。”
若是别的贺彧是管不了,但若是伊州从上到下没个能管事的官那可就与他有关了。
先不与谢行瑾说,日后若有情况再办不迟。
“军中呢?李奉泊又招了多少?”。
“两千人……不会全带。从中挑几个打了李奉泊疑心便可,剩下那些都是陈燎一手带出来的。”贺彧的担心谢行瑾怎会看不出,“如今大夏边界根基不稳,只要我还有用,李奉泊不会贸然动手。”
贺彧不悦,气不打一处来,“是,大夏如今就你一个将军,以后呢……年纪小于你本事高于你,还不怕他因着前朝的事记恨李奉泊,到那时你又要如何?”到那时才是为时已晚。
“你信我吗?”谢行瑾深邃的眸子描摹着贺彧的轮廓,这双眸子向来不会表达汹涌,却把一次次的温柔给了他。
贺彧溺在眸子里,愣愣点头,“……嗯。”满心火气顿时哑火,被谢行瑾的冷静浇了个透彻,他从未怀疑过谢行瑾的能力,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有些关心则乱。
心跳如鼓点般加速,紊乱却又带着隐秘的欢愉。一下又一下地撞着胸膛,一颗心不知放哪为好。贺彧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心神再回到正事上,脑海中却都是谢行瑾……
贺彧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将要踏进另一个深渊,危险却要命般迷人……
万劫不复,
心甘情愿……
寂静的府邸,阳光投下一地斑驳树影,树下之人轻轻阖眼,树影下身影尤为单薄。
“殿下,清玉姑娘来了……”
清玉一袭素白衣裙,头上那支金步摇随着步子摇落一院脆响,归棠楼中她必须端庄稳重、落落大方,但脱下那绛紫色衣裙,还是爱到处撒欢的年纪。
李奉嵩唇角带着浅笑,缓缓睁开眸子,“怎么今日来了?”清玉逆着光,看不见表情,但李奉嵩知道她对他总是笑着的。
清玉脚步轻快,身上珠玉铃铛叮当脆响,奔至李奉嵩身侧轻车熟路地轻挽住李奉嵩胳膊,语气调笑,“不想我来?”
李奉嵩无奈摇了摇头,任由清玉扯着他衣袖轻晃,笑意不减,“怀王府何时管得了你?”
“嘿嘿,你最近怎么样?” 清玉仰头,一双灵动的眸子雀跃地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
怀王府平日死气沉沉,唯有在清玉来时才有了点人气儿。他与清玉的相遇本是一场意外,但在知晓他身份后清玉却并未拿李奉嵩怎样,这么多年来仍是时常来府中坐坐,陪他聊些他在府中接触不到的趣事。
李奉嵩掩唇轻咳了几声,“还是老样子……清玉姑娘若不急着回去便陪我走走如何?”
“好啊!”清玉搀着李奉嵩在廊下缓缓走着,叽叽喳喳地跟李奉嵩说又碰见什么人、邻里家的小孩为争一块糕点而耍小脾气,说着什么再不跟你好了、夜里九生街还有变戏法的……
清玉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好似要把府外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李奉嵩听,李奉嵩就静静地听着,在清玉略有停顿时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在听,眉眼间笑意更甚。
前半生被困在朱墙深宫之中,如今终日缠绵病榻,府外是何种情形他一概不知,被困于窄窄的方寸之间,抬头所见之物皆是死物,唯有清玉来时的喋喋不休能告诉他他还活着……
说完这些,清玉想起有事要问,“三殿下为何冒险托我将密信交与贺大人?”她随手掐下一朵花点缀在发间,望着小径旁大片的无尽夏微微出神。
“咳……”李奉嵩敛了笑意,神色晦暗,“既然贺大人在查而本王正巧有贺大人在找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贺大人是把好刀……”
“那三殿下是如何看我的呢?利用?”清玉轻轻送开挽着李奉嵩的胳膊,面色不虞。
李奉嵩止不住呛咳,深深吸了口气道:“清玉,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你——”
“够了!”清玉打断李奉嵩,“当年的事情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豁出命!?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查出来又怎样,上头坐着的不还是你哥哥吗!就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