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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之际,哑巴姑娘与贺凛四手交握,凝望不肯去,一把抱住贺凛,艰难开口,“小——西——心——”
此番远行,不曾多备解药,只够哑巴姑娘偶尔能说出一两个字。
贺凛微笑点头,拍拍姑娘的背,“还会再见。”
套上破衣烂衫,肩膀内扣两分,头发瞎揉一番盖掉半脸,又在地上的杂草里滚了几遭,堪堪哑巴姑娘本人了。
半夜祠堂外墙根底下,贺凛贺梓双双探头。
门口照旧守着赵屠户,瞌睡个没完,村里十条狗也比不得一个赵屠户。
跳上墙头,院内无人把守,贺凛悄声翻进祠堂。
红带马尾,喜服绸花,韩兰攥着银钗,靠在祠堂墙角,呼吸已趋均匀。
腿上的喜帕一块明红许多暗,已经半干,全是泪水敲打出的苦痛。
得知李宏丧命后山,仍在病中的韩兰泣泪涟涟,浑身微颤,抽噎不止。
选她幸也不幸。
幸的是,她去结亲,村人不至于多与爹娘为难,还可以去后山寻找李宏下落,活要见人,韩兰不愿放弃丁点儿希望。
不幸的是,后山凶吉难卜,经此一事,爹和娘积郁在心无人照顾可怎么好。
秀丽的姑娘形容憔悴,贺凛两指下去,昏睡不醒。
衣换裙,袍换衫,正拆韩兰头上发带,姑娘悠然转醒。
“哑姑娘,你怎么来了?被他们抓到会打死你的,你快……你这是做什么,后山去不得!”韩兰坐起身,看清衣裙替换,一下明白,抓住贺凛手腕。
当日眼睁睁看着小凛被扔下断崖,她和李宏痛心入骨,几月过去,村来流浪孤女,乍见还以为小凛回来了。
孤女来不久,突然失声,和小凛遭遇何其相似,村长故技重施,韩兰和李宏心照不宣,想办法在送的大饼掺解药,为时已晚,孤女到底成了哑巴姑娘。
小时候就被人牙子拐走,早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被挑选看牙口听声音,死活不张嘴,没想到真成了哑子。
两人算好日子送人离村,还没来得及实施,李宏下落不明,韩兰病气缠身。
韩兰常哭,却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李家解除婚约又如何,李宏爱她就足够,不至于将她打击得需要卧床休养,可她还是一病不起。
转头李宏出事,要她谢罪山神,身子骨倒是没两天就完全好起来了,下床行走,全不碍事。
院内高墙头,话来笑声低,“总不好让韩姑娘不明不白就离开。”
门口赵屠户已然睡死过去。
点穴的韩兰提前醒来。
不坏她的计划,又不让计划顺利进行,左右是想多看戏。
贺凛捋顺头发,打开双肩,挺直腰背,“哑姑娘已妥当安置,祠堂外……”
“小!小凛!你还活着!”韩兰难得又展笑颜,泪眼婆娑,抓住贺凛双手,上下瞧她周整,是否全然无恙。
韩姑娘认识她,果然她也曾身陷草庙村,多遭刁难。
“祠堂外墙有人接应,你爹娘已在村口等你,明日由我会会山神。”
“那怎么行!小凛,你回村子有什么要紧事,办妥速速离开吧!”上次宏哥和她眼睁睁看着贺凛坠落断崖,日夜难寐,如今人安然无恙,却又回来草庙村这个虎狼窝,叫她实在担心。
“李宏受了伤,你同父母连夜过去,正好照料。再迟天亮,姑娘一人脱身容易,韩老爷和夫人恐多阻碍。”贺凛吃准韩兰放不下任何人。
宏哥他果然还活着!爹娘……韩兰不疑有他,高兴不过片刻,握住贺凛的手臂,“那你和我一起走!”绝不能眼看着贺凛再次被献祭。
贺凛摇摇头,那位“山神”总要有人料理,否则日后百个李宏,千个韩兰全要葬送后山。
韩兰攥紧不撒手,若真能抗衡,她又何尝不想一试,“草庙村是吃人的地儿,谁也不晓得血盆大口哪天就落在自己头上,总归能活的时候,就拼命苟延残喘。一个你是喂不饱的,小凛,断崖献祭,活命万分不易,何苦再去送死。”
断崖活命,原来她贺凛是上次的祭品。“姑娘且宽心,我怕死,绝不往死地去,去必活路。李小哥上山求己生,下山求你生,合该去见他一面宽他的心。”
李宏伤势不轻,警惕着那几个爬起来,七荤八素想法子,贺梓来时李宏瞧他少年模样,生怕将他牵扯进来,推着贺梓直说危险,让他快跑。
韩兰面有难色,稍见疏解,莫非小凛就是母亲所说,携日而来,能明村中影暗的人。
“韩姑娘嫁山神,保父母,寻李宏,何曾怀着此行送死的心。姑娘是心怀希冀的人,我也是。”
药包递出,李宏伤重罕见,此药百里难求。
小凛既救下宏哥,伤药岂会随身带来祠堂,延误救治,无非要她挂心宏哥伤情,推脱不能。
“天要亮了。”
双颊清泪两行下,韩兰把银钗卷在贺凛手中,“来日还我。”
喜帕裹在手,贺凛立在墙头,目送韩兰随贺梓离开,“一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