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郊外的雪下了一夜又一天,将整个世界打扮成雪白的模样。新年里的第二天,阳光照在雪地上使整个高专都变得亮堂起来。
“比阴沉沉的好多了。”夏油杰轻笑着说。他的手上正举着一把黑色雨伞,遮挡落下的雪花。
宽大的伞面下足以罩住两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只是行走间不可避免的有些肩肘磨蹭。白发少年于是理直气壮地拉过夏油杰空闲的另一只手塞进少年的衣服口袋里。
冷气为少年白净的脸蛋增添了些许血色,在呼出的白雾热气里显出模糊的粉嫩:“高专的校长和京都的烂橘子的品味如出一辙,恨不得把传统、秩序刻进建筑里的每一块砖瓦,看起来不阴沉沉的就怪了。”
五条悟的话语里不乏对咒术高层的鄙夷,夏油杰却不置可否,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进行反驳。
东京咒术高专建造时的确更多地考虑了咒术结界、术式影响之类的问题,在使用者的便捷与舒适度上的确略有不足。虽然这对于隐匿于普通人世界的咒术界来说是不得不为之的事,但作为高专的学生,夏油杰偶尔也会为自己的居住体验感到苦恼。
正如此刻,他们已经走了三四公里,却仍在咒术高专范围内,想要去到距离最近的神社还得翻过两个小山头。
“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油杰说着,嘴角却扬起熟悉的做坏事前的弧度,“比起吐槽高层,悟,想不想滑雪?”
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个颜色的少年挑起眉毛,好听的声音里是假惺惺的慵懒与掩饰不住的兴致勃勃:“滑——雪——啊——”
苍天之瞳半阖着打量起怪刘海的挚友,却只看见少年混杂了挑衅与邀请意味的眨眼。于是,六眼神子噗嗤一笑,欣然应允了邀约。
“好啊,但是我可没滑过雪诶,要拜托你当老师咯,杰。”
“哈啊,我当你老师这事还少吗?”
巨大的鬼喷蝠悬浮在地面之上二三十厘米的位置,黑发少年轻轻一跃,双脚踏立其上,被塞进对方衣服口袋的手向后撤出,微微用力,高大的白毛同学便毫不抵抗地被拉至鬼喷蝠的背上。
体术高超堪称人形毁灭武器的少年此刻装出一副娇弱姿态,猫似得挂在夏油杰身上,手臂环住夏油杰的腰腹:“哼……要拜托照顾好我这个初学者哦,夏油老师。”
听出五条悟软绵绵语调里隐含笑意的夏油杰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与不可一世:“那,悟得抓紧了,被抛下的话,老师可是不会帮忙的。”
双翼舒展的鬼喷蝠飞速滑上高坡又俯冲着落下,早早收起的伞被少年握在手中如同帆船的方向杆来回摆动。风雪迎面拍打在少年们的脸上,落下斑驳的白色雪痕。
比起屈膝滑雪,叠在一起的少年更像是踩着滑板,冲浪在雪落的天空下。
伴随着咒术高专熟悉的警报声响起的,还有少年肆意的大笑。
“哈哈,抛下什么的也太过分了,真是坏老师啊,杰——”
……
〔飞过高空的少年们,只觉得世间的一切唾手可得,如天空的飞鸟一般自由。〕
……
拉下彩绳时,两个踏着风雪飞过鸟居的少年已然浑身粘上白茫茫雪花。被融化后的冰晶打湿了的头发一缕缕耷拉下来,样子好笑得紧。
“噗。”
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的,总之两个人对视一眼,接着捧腹大笑。一个嚷嚷着对方刘海湿透是剪开的昆布,一个嘲讽着对方浑身乱糟糟像只落水的大猫。胡言乱语间,两人推搡着上香,嘻嘻哈哈的样子全然没有对神明的尊重。
〔少年人没有遇过挫折,从不觉得真的有神,相信面对神罚也会一起劈开滔天狂浪〕
“所以会相信神明生气吗?”夏油杰踏着下山的石砖低头问着身边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据说,做神诣不上心的家伙,可是会被降下神罚的。”
“这种话就和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一样毫无可信度。”雪地里待久了的神子眼帘半垂,双手插兜,慢悠悠向山下走去,“而且,这么小的神社,出来的神大概一发‘苍’都扛不住。”
“怎么?杰害怕了?”好听的声音里透着不以为意的调侃。
多少有些欠扁了。
夏油杰想着该说些什么好好教训某位被惯坏的大少爷一顿,却刚一抬头,便看见两颗玻璃珠子一样的苍空色的眼睛。
于是,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吐出来时又变了模样:“你这张嘴还真的有够不饶人。”
“好歹是离高专最近的神社,嫌弃人家小什么的,多少给点面子,说不定我们之后四年的初诣都要见到这位神明大人。”
好声好气的劝解算得上苦口婆心了,可惜某些人现在注定听不进去,反倒起了火上浇油的用。
“我确实是嘴巴坏,哪里比得上某位‘优等生’会骗人呢?”五条悟几乎是用鼻音说的这几句话,“昨天还说相信神子会庇佑自己,今天就开始对着乡野神社直呼神明大人,哇——这种家伙的嘴巴才是不可信,是不是,杰?”
“……悟,你是在指桑骂槐吗?”夏油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只感到发自内心的笑意。
像饲主看见因为主人乱吸别的小猫于是闹脾气走来走去又不肯直说的猫咪,光是内心满溢出来的可爱就已经让人无法思考正确的逻辑。
然而,生气的猫咪是不会思考人类为什么没有严厉训斥的。小猫咪只觉得真理站在猫咪的身边,并真情实感地认为人类实乃满口谎言、哄骗猫咪的欺诈犯。
“我没有指桑骂槐,我是在光明正大地说——”
“杰——是——骗——神——感——情——的——大——坏——蛋——”
“说得太大声了啦。”
夏油杰假装害怕地瞪大眼睛,身子向后仰去:“再怎么说,我也没到骗神感情的地步,最多骗了悟的心。”
“暴露得太快了,杰。”五条悟冷着脸说道,“某个怪刘海这是直接把我踢出神明了。”
“嗯哼。”黑发怪刘海半分心虚也无。
“那看来我要收回对某人授予的侍奉头衔,并停掉他的工作福利了。”
神子装模作样地叹气,摊开双臂表情是大失所望的样子。这番作态倒是让一旁的人又好气又好笑。
“悟的工作福利是指每天陪着神子大人买喜久福,然后把自己的蜜饼全部上交供奉给神子大人吗?”夏油杰揶揄着,“实在是过分自私、被宠坏了的神子啊,悟。”
六眼神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恩赐啊恩赐,是那群唠唠叨叨的烂橘子派求不来的恩赐诶。”
“哼哼~”夏油杰不置可否。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中下了山,向着高专走去。
高专建校时,为了远离人群,选址在了群山环绕中的郊野。但或许是这几十年来的术式轰炸造成的后果,如今靠近高专的路途已经变成一片坦途,积雪覆盖后,颇有种洁净无暇的味道。因着两人没有说话,四周又人烟稀少,恍惚间仿佛世界都已寂静下来。
夏油杰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寂静。
夏油杰与五条悟待在一起的时间几乎都是热闹躁动的。两个一拍即合的少年肆意挥洒从前一个人时设想过或未设想的奇怪创意,造成的动静注定小不了。即使是两人间短暂的沉默,也只是一种舒缓的松弛,仍能感到缓慢的韵律流淌在他们之间。
不像此刻,寂静得仿佛月亮即将乘风归去。
这种感觉太令人难受了。夏油杰这样告诉自己。他必须说些什么,拉回那即将飘忽于天的皎洁。
于是,少年的声音温润缓和:“说起来,这算是今年的初雪了吧?”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神色冷漠的五条悟立刻如点睛之龙般活了起来,语调轻快地应答着:“按照新年算的话,确实是初雪,杰,难道有什么想在初雪里做的事?”
“初雪要做的事啊……”夏油杰思索了一会,轻笑出声,“确实想到一件,不过得等雪停了,才好去做。”
“嗯哼。”
五条悟侧头看着人,仗着略高的角度看见了他紫色眼睛里闪动的生气勃勃的光彩。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便在这是袭击了他。
他兴致极高,像唱歌一样说话:“那么,在雪停下前,我们去把食堂的甜点全部打包带回宿舍吧!”
“这可是,以心感受甜点之道的好时机啊!”
少年左手按腰,右臂格挡身前,手中握住并不存在的长剑,表情严肃却又带着几分搞怪的正经。
夏油杰大笑出声:“哈哈,这是《浪客剑心》的词吧?不要用乱改台词来掩盖你只是想吃甜点的意图啊,剑会哭的,名台词也会哭的。”
“诶——”
白发少年猛然凑近,一张放大的精致脸蛋摆在夏油杰面前:“可是,杰明明笑得很开心,杰很喜欢我这样做吧?”
被戳破心思的夏油杰挑了挑眉,右手毫不留情地按在少年脸上,遮住了那双过于好看的眼睛。
五条悟显然对此十分不满:“呜啊——说不过就耍赖,杰真是个虚假优等生——”
“我可没说我是个好学生,按照悟口中优等生的算法,悟自己也是全优生吧?”
终于,怪刘海的同学松开遮住对方眼睛的右手,轻轻扣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盒子。
——里面是一副圆框黑墨镜。
“一直看着会很累吧?稍微遮挡一点,偷偷放松一下,也没有关系的,悟。”
五条悟听见温和的声音对他说。
“偷懒也没有关系,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