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时,宴席已经结束了,只留了满院的狼藉。
丹木看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人都去哪了,这么快就散了?连陈福贵和陈乐业都不见了。”丹木嘀咕道。
他在院中转了一圈,桌上都是剩汤剩饭,有些甚至没怎么动过,但看凳子挪动的痕迹,应当是有人坐过,只是这些客人都不知去了哪。
陈平柱也不知所踪。
丹木站在桌边,问道:“棠海,刚刚那个引灵人,你叫他大人?”
“我以为你会先说没抓住布阵人的事。”
“你不说他跑了吗。”
“那丹木觉得自己的符有用吗。”
丹木垂了一下头,搓搓指尖,道:“就冲这符是你教的,我也信它有用,你也教了渭渊师兄,他会化解符纸吧,为什么要帮着那人。”
“渭渊有自己的考量,他性子冷一些,不爱同人解释,既然是在他的地盘,交给他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棠海点点头道。
渭渊这个师兄,丹木同他交集不多,是几个师兄师姐里存在感最低的了。从前丹木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姐出去玩,每次渭渊都以修习为由推脱。
“至于那位引灵人,能被阎王殿下指派来人间的,小丹木想想会是什么人。”
丹木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引灵人不能随意来人间,莫非……
“是那位冥府的二把手?”丹木问道。
他只听说过这位的名头,其他一概不知,怪不得呢。
那他确实有评判自己的资格啊。
“他说我……”丹木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也觉得我太鲁莽吗?”
“一个你可能见不了几面的人,何必在意他的评价,他们引灵人教徒弟的方式同我不一样,不必听他的,有师父给你兜底,再冒险一点也是好的。”
棠海这句话抚平了他心底的那丝不畅快,但随之而来又涌上别样的感觉。
丹木一面享受棠海对他的偏宠,一面又希望自己独当一面,能离开棠海的庇护,成为山鬼揽过一些棠海身上的担子。
这两种想法日日困扰着他。他知道其中还有一种别的情愫在纠缠,但他不敢表现出来。
棠海看上去就像那种断情绝爱的仙人,更何况那还是他师父。
丹木不想再想下去,又道:“棠海,这个簪子是你做的?”
“及冠了送给徒儿的礼物。”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是你亲手做的。”
棠海笑了两声,道:“我也没告诉过他们,这是渭渊自己看出来的。”
“渭渊师兄这么细心啊。”
“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其实比你们谁都心细沉稳。”
丹木抬手抚了抚簪头,心道:棠海居然还会亲自做这种精细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丹木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等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什么情况。
他忽地想起被他安置在宅子外的那两人,一拍脑袋,道:“棠海,我要出去看看他们俩,差点就忘了。”
“去吧。”
丹木回到安置两人的地方,看见他们还安分地待在那里,松了口气。
“道长。”郑兰儿迎了上去,“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嗯。你们最近找地方躲好,陈家村应该没什么邪祟了,你们注意保护好自己。”
万鬼朝拜,连郑兰儿和季江盛都被影响了,想必是吸引了陈家村几乎所有怨灵,除掉后村中应当会安宁一段时日。
季江盛沉默一会儿,道:“道长,我想通了,我被村长一家所害,本想带萍儿离开那个地方,可近段时日经历了这么多,阴阳相隔的两人,各自安好才是正道,我只要看着她平安无事就立马去冥府。”
丹木没想到季江盛这样通情达理,滞了一瞬道:“你能想通就好。”
陈平柱一家果然是凶手,早知道了郑萍儿有婚约,却还是强娶豪夺,甚至不惜杀了季江盛,还假惺惺接受了“哭姐姐”的说法,真是什么事都让他们做了。
“萍儿她现在怎么样了?”郑兰儿问道。
“她很好,有人提供了庇护,会安然无恙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我们一定不会节外生枝给您添麻烦的。”季江盛说着就要跪下。
“不用。”丹木拦着他。
季江盛改为作揖,又道了好一番谢,才拉着郑兰儿走了。
回去后,丹木看见陈平柱正在和棠海交谈,可他走进了只听到了谈话的末尾。
“那道长就早些歇息吧。”陈平柱道。
“嗯。”棠海朝陈平柱身后看去,冲丹木笑了笑。
等陈平柱离开,丹木迫不及待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其他人不胜酒力,现在已经歇下了。郑萍儿如今精神也好了许多,也乐意和陈乐业圆房,我们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离开宅子。”
是了,他们一开始就是为着郑萍儿来的,也不知道安柔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她。
“可是,安柔那边的事我们还没帮上忙,季江盛说他想看着郑萍儿安然无恙,我们也还没实现承诺。”
棠海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丹木不解。
“只是离开宅子而已,别的地方住不下我们了吗,我看来客斋就不错。”
“……”好吧,是他脑子一根筋。
“今日那个恶灵,会不会就是陈平柱想让我们送进阵中的那个女人,如果是,那其他在陈家死去的女人怕是都好不到哪里。”丹木忧心道。
棠海没回答,轻飘飘瞥了一眼墙角。
丹木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墙边探出一颗小脑袋,眼巴巴看着他们。
“小佳?”丹木四下看看,快步来到陈小佳面前。
“哥哥,终于等到你们了,快跟我回去吧。”陈小佳焦急地拉起丹木的手指。
“怎么了?”
小姑娘快哭出来了:“道长哥哥,你跟我去看看吧,蝴蝶伯母今天很不对劲。”
丹木和棠海对视一眼,对陈小佳道:“你先去,哥哥拿了符纸就过去好不好?”
陈小佳握紧了丹木,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哥哥你们要快点啊。”
“一定。”
陈小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事实上,丹木用法术到得比陈小佳还早,但小姑娘似乎真的被吓坏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领着他们往前走。
这栋宅子入夜后本该是寂静甚至有些荒凉的,可今日却灯火通明。走近后,丹木被里面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弄得面红耳赤。
他快速走过几处院子,里面无一不传来暧昧的声音,灯火摇曳,甚至能看到掠过的人影。
“棠,棠海,这里面不会都是在……”丹木实在不敢想,怎么会每间院子都是这样。
棠海默认了。
虽说小别胜新婚,但这也太激烈了吧。再说,陈家就两个儿子,哪能分出这么多身。
对啊,哪能分出这么多身!丹木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来做客的都是男宾客,而且都消失不见了,再加上先前安柔介绍那些女人时,她们都表现出了害怕或是愤怒,丹木合理推测陈平柱在利用这些女人满足那群畜牲,再通过这样的方式揽财。
他面色难看,加快步伐,路过安柔的院子时发现安柔正独自坐在院中。
丹木没多想,抬脚走了进去,道:“安柔姑娘。”
安柔抬起头,神情淡漠凄凉,扯出一抹笑,道:“道长来了。小佳,快去找你周天哥哥吧。”
陈小佳重重点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道长,你们也看到了,事实如此,陈平柱一家掉进了钱眼里,我答应那些姑娘救她们于水火,今晚全都该结束了。”安柔轻声道。
“你想做什么?”丹木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他预感的没错,安柔一定有大动作。
“做一些我能做的,成功了,我就安心了。这计划我已经等了近五年,可没有人能帮我善后,有了二位道长,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平柱一家禽兽不如,罪大恶极,你何至于搭上自己!”丹木愤愤道。
“搭上自己?”安柔摇摇头,“不,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搭上自己。道长你不懂,这世道如此,我们都是泥里挣扎的虫,找到翻身的机会就要拼命抓住。”
安柔缓步走到门前,道:“道长你听,那些声音不是鱼水之欢带来的,而是即将解脱的高歌。”
“你要做什么?”丹木冷静下来,“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道长大义,安柔感激不尽。”安柔跪地叩首,随后起身道:“房中都准备了蒙了药的帕子,丑时一到,所有姑娘都会逃出来,安柔力微,只求道长将她们安全送出去,逃跑的路已经提前挖好了。”
丹木定定看了安柔几秒,他听见自己道:“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木等在院外,心中愈发焦虑。
“小丹木,眉头皱成这样,还在为那群混蛋生气吗?”棠海道。
丹木愣住了。他几乎没从棠海嘴里听过什么不雅的话,看来这次也有些气了。
“棠海,你说我这么做对吗?”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影响他人因果,可如果不做,他良心难安。
“又没改他人生死也没变他人命运,做错了什么?”棠海反问。
“你也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吗?”丹木问。
“比这更罪大恶极的我也见过,算不得什么。”
所以棠海那句“混蛋”只是在安抚他吧。丹木定定心神,不再踱步,安静站在棠海旁边。
第一扇门吱呀响起,紧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少变多,都朝着安柔的院子而来。
丹木抬头,这些女人都穿戴整齐,梳妆打扮得漂亮非常,全然没有被欺凌过的不堪。
安柔出了院子,与所有人相拥,道:“出了陈家村,再无人会威胁大家,前路已铺好,等我团聚。”
丹木不能用法术,只能护着她们避开陈平柱安排暗中盯梢的人。待最后一人离开宅子,背后霎时火光冲天。
熊熊大火映红了天空,丹木睁大眼,呆在原地。
这么大的火,足以将这栋宅子烧成灰烬,安柔准备了多久才能点起这样大的火啊。
“道长,我娘亲呢?”
丹木侧头,一个脸上满是脏污的男孩正仰头看着他。
“周天哥哥,你慢些!”陈小佳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道长,我们没看见蝴蝶伯母,她出来了吗?”
丹木心道坏了。安柔该不会打算舍身在这场大火里吧。
他顾不得太多,道:“我去看。”
丹木写了张符避免被火伤到,朝棠海点点头便冲了进去。
浓烟呛鼻,他眯着眼摸了许久才找到安柔的身影。
“花娘子,你搭着肩抱紧我,我背你出去。”安柔边咳边趔趄往前走。
“死丫头,死丫头,你还管我这个废人做什么啊,这火你逃不出的。”花娘子气哭了,捶着安柔的背。
“说了一个都落不下。”安柔将花娘子抓得更紧。
“清儿,清儿,你管管她,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花娘子见安柔说不通,只好向清儿求助。
“花娘子,您就不要任性了,安姐姐本就吃力。”
“死丫头,都是死丫头啊。”花娘子别过头,嘴上仍不放过两人,但到底还是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