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柱看着棠海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那儿不能坐人,但对上那双冷漠疏离的眼,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棠海坐的那地方很妙,这在凡间是专门留给下凡的仙人坐的,平日无论是谁,坐在上面都会显得极为冒犯。
但看棠海一身淡青衣赏,气定神闲往那儿一坐,就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出尘感。
棠海肯定知道这位置的特殊性,他就是故意的。
丹木看棠海垂了一下眼,便领会了他的意思,朝陈平柱道:“生辰八字。”
陈平柱说完新娘子的生辰八字后丹木微愣,这姑娘……虽命中有劫,但生活整体还算如意。
“说说新娘子目前的情况吧。”棠海出声道。
丹木回神,瞥见五彩鸟从窗户飞了出去。
五彩鸟寻常人看不见,是棠海的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会儿出现在这里,丹木猜测它是去寻这个姑娘了。
陈平柱现在倒是配合,几番询问下来,他们大致了解了新娘子的情况。
新娘子名叫郑萍儿,年十六,是郑家村郑朗的女儿,于七日前嫁给了陈平柱的儿子陈乐业。
郑萍儿没有母亲,七日前还死了亲姐姐,因而整日以泪洗面,身着素衣,说要给姐姐守丧。但郑朗正疾病缠身,觉得晦气,恰巧听闻陈乐业要娶妻,便送女儿来冲喜。
村中人大多不喜女儿,更何况郑朗只有两个女儿。他觉得他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已是仁至义尽,自己并非富贵人家,捉襟见肘的生活自打生了病便更加窘迫,有人愿意娶小女儿自然是极好的。
郑萍儿嫁过来后依旧以泪洗面,不肯圆房不肯见人,很快便卧床不起。
陈平柱的意思是想退婚,但陈乐业却很是喜欢郑萍儿,发誓要让郑萍儿重现笑颜,陈平柱只得同意。
这桩事怎么看都是郑萍儿心念姐姐,忧思过重导致疾病缠身,哪里犯得着又请道士又挂祈福的,请个大夫来看才合适吧。
“道士不解心结。”丹木摇摇头。
“我也请过大夫,没用啊,眼看着新娘子日渐不佳,实在没法了才请您来。前面那些道长都说了,这是有邪祟作怪,法也作了,但就是没用。”
丹木正欲开口,就听棠海缓缓出声道:“郑萍儿在西边屋子,既想除祟,为何又不让我见人,难道先前的道士也是凭空瞧出她身缠恶鬼吗?”
丹木看见五彩鸟飞了回来,嘴里叼了一根红色带子,带子上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果然是去试邪了。
若凡人身缠恶鬼,不管怨气有多稀薄,五彩鸟都能试出来,既然与怨灵有关,那这事他们还非管不可了。
陈平柱没料到棠海直接说出来了郑萍儿在哪,稍顿一下后才沉沉叹口气,道:“不是不让您看,是……唉……”
“是什么直说就是了。”丹木耐着性子道。
陈平柱看看棠海,又看看丹木,道:“去看过的道长疯的疯,傻的傻,您二位是从北迦山上来的,我可担不起这责啊。”
原来是怕摊上事。
“疯了傻了算我们的,与你无关。”丹木道。
得到保证,陈平柱喜笑颜开,立马应下:“好好,时候不早了,您二位先歇息吧,明日就领新娘子来。”
新娘子不是卧病在床吗,这样方便?
丹木侧了侧头,看见棠海站了起来,没说什么便往外走去。
“嗯。”他朝陈平柱点点头,跟着棠海出去了。
走到无人的地方,棠海嗤笑一声,感慨似的吐了口气。
丹木抬眼看向走在前方的人,道:“棠海,那不是祠堂。”
“当然不是,不会有人往祠堂里放压魂阵。”
“那这是什么地方?”丹木问道。
“怕是一个幌子,挡灾的,或者……”或者什么棠海没有继续说。
丹木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样的阵,如果不是替他家的祖宗挡灾,那就是实打实在害人了。
“也没听说最近有道士疯了傻了,如果很多的话怕是早传出来了。”丹木道。
虽说山鬼不是人们所以为的道士,但毕竟借了人家的名号,所以道士的事他们一清二楚,不然多问几句就要被当成骗子了。
“要么他在骗人,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不然陈平柱也不会以这个为由让我们许下不让他负责的承诺,所以只剩下了一个原因,小丹木猜猜?”棠海回头笑道。
陈家村在北迦山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村镇,没能力把这消息压下去,除非那些道士说不出话,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怎么疯的了。
丹木有些震惊,陈平柱怎么这么大胆!法力一般的山鬼用压魂阵压普通人尚且困难,更别说道士了。
这已经不是难上加难的程度了,如果遭到反噬,整个村子都会被怨灵,甚至是恶灵吞噬,到时候惊动冥府,这就是山鬼办事不力了。
山鬼归冥府管理,棠海又是阎王爷点化的第一位山鬼,因此出了问题阎王爷只会找棠海问责。
他向棠海求证的声音都有些飘:“这个阵,该不会是用来……”
“嘘,还在人家地盘呢。”棠海微微一笑。
“师兄不管吗,万一出了事,那不就是你……”丹木有些急,他不想棠海替别人背锅。
“祈福不是最近的吗,看来应是渭渊还没察觉,他也是我徒弟,归根到底这也是师父的事,现在我在这里,不会让事情变坏。”棠海声音很轻,像是已经习惯了替人擦屁股。
说来丹木好像没有资格怪别人让棠海收拾烂摊子,因为他才是那个最让棠海操心的人,从小到大,他可没少干让棠海头疼的事。
想到这儿,丹木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又道:“既然那些道士都死了,那这阵是谁布的,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是很奇怪,不过也不用太忧心,也许再往后看看就知道了。”
丹木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陈家村一个籍籍无名的村落,有钱就算了,怎么还能悄无声息杀了那么多道士?”
“或许还有更厉害的人帮衬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进门前丹木似乎看见一个小辫闪到了树干后,可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又没了。
“丹木?在看什么。”棠海站在门口回头问他。
“没什么。”丹木收回目光,跟了进去。
是夜,丹木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棠海背对着他躺着,呼吸很平稳,好像不论什么环境都影响不了他的睡眠。
平日里总窝在棠海头顶和他一起入睡的五彩鸟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可能是今天有他在,所以五彩鸟找了别的地方睡觉吧,丹木想。
他轻轻翻身,调整姿势侧躺下,只要再往前靠靠就能把头埋在棠海脖子上了。
这床实在太小。
棠海一头的墨发几乎都披在身后,淡淡的香味钻入丹木的鼻腔,他深吸口气,属于棠海的味道便更加浓郁。
以前他从没思考过这是什么香味,记忆中总是和海棠有关的。但可能是定天山上大片的海棠模糊了他的嗅觉,他现在闻着不像是海棠花香了。
丹木又仔细嗅了嗅,不是单纯的某个事物的香,他分辨不出。
他闭上眼,鼻间的香味越来越飘渺,再睁眼时,棠海已经不见了。
丹木猛地起身,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屋中没有棠海的身影。他懊恼地拍了拍头,整理好衣服下床出门。
刚一出门,他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道长哥哥。”
丹木转过身便看见陈小佳躲在树干后压着嗓子朝他喊。
看见丹木转过来,陈小佳连忙招手:“道长哥哥,快来!”
丹木四下看了看,没有别人。
他走到陈小佳面前,蹲下身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昨天晚上我本来要回房间了,路上碰见你和另一个神仙哥哥走在一起,就知道了。”陈小佳从树干后跳了出来,拍拍头顶的土屑。
“怎么搞这么脏。”丹木指了指陈小佳脸颊上的泥:“这儿还有。”
陈小佳一边用手搓脸,一边抱怨:“你们住的地方可不好来了,我钻了个洞才进来的。”
丹木被这句话打懵了。什么叫不好来,怎么还要钻个洞?
从这里到柴房走的都是大路,既然第一次是在柴房碰见的陈小佳,按理说不会这么难走啊。
“你去柴房好走吗?”丹木问道。
“好走啊。”
这就更奇怪了。
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听陈小佳又道:“有捷径当然好走,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这是我和娘亲的秘密,看在你给娘亲送饭的份上才告诉你的。”
有捷径,怪不得呢。他还没听过有人家里专门设捷径。
“那你怎么不从捷径去柴房,然后再来这里?”丹木问道。
“哥哥你好笨哦。”陈小佳嫌弃地瘪嘴,“走大路会被爷爷发现的,爷爷不让我随便出来的。”
有个想法从丹木脑中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打断了。
“丹木,你在做什么?”
是棠海回来了。丹木转过头,棠海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再一看,陈小佳已经躲到了树干后,警惕地看向来人。
“放心吧,他是好人,不会告诉你爷爷的。”丹木出声安抚陈小佳,站起身挪了个位置,让棠海能看见小姑娘。
“陈小佳。”棠海温和地笑笑,“你好。”
“神仙哥哥。”陈小佳有些拘谨地站了出来,完全没有意识到棠海不应该知道她叫什么。
棠海听到这个称呼先是一愣,而后意外地冲丹木挑眉,询问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不是我教的。”丹木立马否认。
“是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才叫你神仙哥哥的。”陈小佳倒是机灵,主动解释了一番。
棠海扑哧笑了一声,轻轻点头,道:“谢谢。你们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刚说了没几句你就回来了。”丹木立马道。
“对,没聊几句。”陈小佳跟着附和。
棠海看着他们俩这如出一辙的小表情,不免发笑:这小孩有点丹木小时候的影子。
“进来一起来吃点吧,热乎的糖包。”棠海拎起手上的纸包,朝屋子抬抬下巴。
丹木这才注意到棠海手里还提着东西。
陈小佳揪揪丹木的衣摆,问:“可以吗哥哥?”
丹木本想看棠海,却发现棠海已经往屋子里去了。
“可以。”丹木抬脚跟了过去,跟到一半,用棠海听不见的声音对陈小佳道:“他说让你进的,问我做什么?”
陈小佳也学着他小声说:“那个哥哥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丹木悠悠开口:“别忘了昨天是谁威胁你的。”
陈小佳眨眨眼,咧唇一笑:“纸老虎吓唬人,道长哥哥你看起来是个好人。”
嘿,这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