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维抱着人往厅内进。
顾母小跑着跟在一旁,“儿子你这……”
顾星维踩着台阶不理她,跟到拐角,她突然喊道:“给我看一眼呗!”
回音环绕,顾星维缓缓停步,“小点声。”
顾母抿嘴,悄悄指了指被外套裹得严实的裴极,分贝放得极低:“我能看看吗?”
顾星维没拒绝,她两只手伸过去,捏住外套两个角,轻轻掀开瞅完,忽地一笑:“真俊,终于见到活的了。”
顾星维挑起一边眉梢:“盖上,灯太亮了。”
“好嘞。”
“帮我开下门。”
“行嘞。”
三楼是顾星维的私人区域,他不常回来,清洁工却每天打扫,父母从不到楼上来,每个角落和上次回来时一模一样。
进了房间,顾母打开台灯,顾星维将人放到床上,顾母又要过来掀外套,顾星维再次给她挡到一边,“我自己来。”
“哦。”
脚上是乔源的鞋,顾星维脱下来丢到一边,才去掀外套,期间顾母站在床尾眼也不眨的,顾星维伸手捞被子,她又凑过来:“这小脸到底怎么生的啊。”说着伸手去摸裴极的额头,又掀开被子一角捏了捏衣服的袖口,“酒精消解能力还可以,但没上脸,说明不常喝。他这样的体质今天晚上肯定会出冷汗的,找套面料舒服点的睡衣。”
顾星维即刻从衣柜里拿出来一套,顾母让到一边,掀被子时他突然顿住了。
顾母忽闪忽闪眼睛,背过身说:“我还在这儿呢。”
顾星维不紧不慢忙了起来,顾母每隔几秒轻咳一声,咳了不知道多少下,顾星维问:“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顾母说:“整块热毛巾给他擦擦脸,其他的待会儿跟你说。”
顾星维转身往外走,一抬眸,又吓一跳:“……爸!你俩之后走路能不能带点声音。”
顾父没理他,背着手走进来,伸着脑袋看了看床上,“在哪喝的啊?”
顾星维才想起还有赔偿的事,从裤口袋里摸出单子递给他:“我身份不方便,不太合适出面。”
顾父展开看完,又背起手:“我来解决吧。”
顾星维双手合十:“又啃一笔。”
“臭小子。”顾父摆摆手:“洗毛巾去吧。”
从卫生间出来,顾星维看到自己老爸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路过时笑着夸一句“效率真高”,顾父拍一下他的肩,又对电话那头说:“孩子胃不好,从来不贪杯,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喝成了这样。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如果他哪天又去你那儿了了,你找人劝着点。”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说:“放心顾董,我都安排好。”
电话挂断的5分钟后,瞿滨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茶几上的手机在响,走过去接。
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商业朋友,他点开免提,从抽屉里翻出一瓶红花油,裴极那一脚踹的挺狠,小腿左侧乌青乌青的,他边擦边说:“好项目啊,你居然自己没接反让给我?说吧,是不是有条件?”
对方说:“瞿总爽快,我最近签了几个小模特,但手上的业务量跟不上,听说你那儿有几个还没着落的广告,能让过来吗?
瞿滨常年应酬,酒量好,这会儿酒醒的差不多了,脑子转得飞快:“那几个广告你知道的啊,不赚钱,所以我才没着急接,跟你推过来的这项目一个天一个地啊。”
对方笑道:“我想捧人。”
瞿滨眉梢一挑:“哟,其中一个?”
“不方便说。”
“懂,几个一块罩着。”瞿滨说:“什么时候引荐?”
“明天中午。”
瞿滨揉腿的动作一顿:“这么早?”
“没时间?”
这个举办方的负责人出了名的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又特能喝,瞿滨突然一阵儿胃疼,早知道今天不喝裴极玩这么大了,他有点担心明天状态没调回来,影响这次的合作。
“有……”他深呼一口气说:“在哪?”
对方报了个餐厅,瞿滨更胃疼了,正是他整乔源和裴极的餐厅。
“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一早就到,提前等着。”
“靠谱。明天见。”
擦好红花油,瞿滨拉好裤腿,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解锁手机翻到和金瑜的对话框。
今天晚上他是挂了彩的,本不想这么轻易就算了,正准备向警方夸大来龙去脉,想着好好讹裴极一笔时,金瑜赶到了。
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喊着找事的是他,充当和事老也是他——对警方说什么双方都是朋友,喝多了拌嘴才闹这么一场,都是小事。
瞿滨本来也是替金瑜出头,金瑜都不计较,他也没理由拽着不放,只得忍下所有,同意和解。
他窝着一肚子离开警局,走的时候金瑜的车还在停车场,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
以后商业上还有往来,不能为了这点事闹僵,瞿滨闭了闭眼,扶额拨出语音电话。
响了两声金瑜才接,没说话,瞿滨听到车流从他旁边路过的声音,他问:“还没回去?”
“有事?”
“警局的事,怎么想的?”
“什么都没想,我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
“况野。”金瑜点一根烟,手伸向窗外,“裴极是况野的人,他和乔源这次合作的项目又是况野投资,这个时间段整他俩,相当于是攻击况野。”
“拉倒吧,要是况野真把裴极当回事,舞台塌陷的事早做公关了。”
“这事伤到裴极根本了吗?”
“你是说……”
“我觉得罗冰真是拿这事在钓鱼。”金瑜缓缓吐一口烟雾:“周白晴的事最近还没消停,你比周白晴强多少?况野要是想整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我早就和裴极撕破脸了,什么结果我都认,但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电话那头静了许久,瞿滨才又出声:“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金瑜笑了起来,“我只是不想上钩。”
“还有下一步?”
金瑜没接话,丢掉烟头,拿起腿上的望远镜,朝几十米外的一栋公寓的全景窗望去,视线渐渐往上,望到第五层,全景玻璃后面一个穿着睡衣的女生正艰难地把一个身上挂着风衣裹得十分严实的男子往卧室挪。
到了拐角,女生熟练地顺手关了灯。金瑜嘴角扯出一抹笑,喃道:“消失五年都没露面,戴思若首演就回来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瞿滨好像没听清“啊?”了一声。
“没什么。”金瑜说:“你休息吧。”
通话结束,金瑜放下望远镜,关上车窗,启动车辆迎着夜色拐向另一条路。
成排的路灯在月光下如此明亮,渐渐的,天色由暗到明,“咔——”悉数全灭了。
更金灿的光缕衔接亮起,一束接着一束透过云层映向地面,越来越亮,逐渐发散,开始覆盖可见的所有建筑。
裴极是在光刚照过来时醒的。
脑袋很沉,他抬手挡光,支撑着身体坐起,缓缓睁眼,几米外挂着黑胶和乱七八糟的积木小人并不是熟悉的白墙,突然一怔。
掀开被子,淡蓝色睡衣上飘满了夸张的图案,猫狗不分,连围绕着四件套都是橙黄相间的,上面还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蓦地,他呼吸停了。
几秒后,像是被刺猬突然扎了似的迅速爬到床尾,又像个探头似的环顾床四周,床四周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他又去扒拉被子,可能是思绪太乱,一个没留意,一条腿不小心脱离了床,“扑通”一声,连人带被子滚落到了床下。
动静不大,但刚到了三楼的顾母顾父此时刚到门口,听得真真切切,两人对视一下,顾母摆摆手示意顾父下楼,自己抬手敲门。
裴极两只手倏地抓紧被子。
“醒了?”门口传来一道女声。
裴极理了理思绪,起身将被子顺手一扯扔到床上,走过去开门。
顾星维常住的公寓和狗窝没什么区别,安排了清洁工每天早上打扫,这毛病他五年就知道。
以为是清洁工,他沉着脸拧开门,只瞥到外围一角,再次怔住。
陌生环境,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哪儿,突然一只手朝他额头伸来,对方的手指移到了太阳穴,他连忙别过脸,同时抬手去挡,但对方先他一瞬收回了手。
“体温正常,看来没事。”女人说话间,突然从他面前一晃而过,裴极跟着身影看去,女人扎着马尾辫穿着一套白色休闲运动服,和之前的清洁工大相径庭,举手投间十分松弛,像是跑步刚回来,从床头抱起一小摞衣物过来,笑着走到他面前,“走廊右边拐角是卫生间,去吧。”
裴极没接,眼神不动地看着她。
两人对望着,女人眨巴好几次眼睛,突然伸手拽过他的胳膊就走,等他反应过来时,“咔嚓”一道门关在了面前。
淡淡的又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散来,他转了身,两米外的收纳台上贴满了便签。
字体熟悉,他扫完所有便签,抬手揭掉第一张——
“早,这是我爸妈家,你睡的是我的房间,我在一楼的客房,7点的闹钟,你要是醒得早可以敲门叫我。→”
“昨天回来的太晚了,衣服一部分又是乔源的,我就没收拾。这三套我特意选的→,你选套先将就穿一天。鞋嘛→”
“太脏了,我给扔了。房间的第二个鞋柜子里第三排都是你的码,你随便挑,还有→”
“洗漱用品在右侧抽屉里的第一层。”
裴极没什么表情看完,拉开第一层抽屉看了眼。
没听顾母的建议,他迅速换了衣服,洗漱时完回到顾星维房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目十行过完所有未读消息,锁上,从鞋柜里挑了双色系最简单的丢到地上,蹲下一边系鞋带一边回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瞿滨的每句话他都记得,他讽刺瞿滨的画面跳出来时,神情一顿,想起警方到场的一幕,直接闭上了眼。
再然后……他记得他和瞿滨被警方控制着进了电梯,再之后……
太阳穴频频阵痛,他想不起来了。
此时六点刚过半,他走到门口,拧开了门。
整个走廊空无一人,木质台阶干净到反光,一阶一阶走到二楼,还是静的只有他的脚步声,他接着下楼,突然身侧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他脚步一顿。
“早。”一位中年男人不紧不慢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咖啡味很浓,裴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内,是书房。
“尝尝。”男人把其中一杯咖啡递过来,裴极沉思片刻,缓缓伸手去接。
“我不经常整这个,好像调浓了,苦不苦?”
裴极看了看他,举到嘴边尝一口,瞬间眉头微蹙。
男人笑了笑,拍一下他的肩:“走吧,下楼去要点糖。”
男人不紧不慢踩着台阶下楼,裴极眉梢几不可闻地动了动,抬脚跟上。
最后一个阶梯下去,“歘”一声斜对面又有一道门突然打开,接着轻快的音乐从里传出,声音越来越亮,覆盖了这镂空三层建筑内的所有寂静。
顾母端着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出来,先是看了看二人,又对厨房里的人说:“人齐了,摆盘吧。”
回应她的是道女声:“星维也醒了?”
“管他干嘛,他爱醒不醒。”说完她将盘子放到桌上,又拍拍旁边椅子的椅背,朝裴极看来:“来,坐这儿。”
裴极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两双投来的眼睛,走过去了,缓缓坐下,两个穿着围裙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各端两样餐品,循环几趟,餐桌摆满了。
“我也不知道你习惯吃西式还是中式,就让她们都做了一份,吃得下就吃一点,吃不下也没事,醉酒的人第二天胃口基本都不怎么好。”顾母又端过来一盅像汤又像粥的的东西:“但这个得喝了,养胃。”
裴极看了看她,拿起手边的汤勺,舀一勺送到口中,大脑神经倏地紧绷。
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