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搀扶着顾星维进家门陈瑞的神色还很不自然。
顾星维乐呵呵地在沙发上坐下,陈瑞心不在焉地越过沙发走到阳台,去瞧斜对面的灯光通明的窗台 。
混迹圈内多年,她见过太多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基本是妖魔鬼怪见多了自己也戴上了面具,内心运筹帷幄,表面云淡风轻。
她原以为裴极和她是同类人。
可十几分钟前,在顾星维突然的那个吻过后,裴极脸色骤变,眼神极具防备地锁喉动作,让她才意识到,裴极的冷面孔,并不是给自己套的壳子,他实实在在就是这样。
他比谁都真实。
“问个人。”顾星维突然道。
陈瑞转身走过去,顾星维懒洋洋半躺在沙发里,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陈瑞:“谁?”
顾星维放下手机说:“一家广告公司的副总,瞿滨。”
陈瑞倒是听过,“你打听他干嘛?”
顾星维今天让人找张贵顺套话,还没来得及加码,张贵顺就逃了,一直说什么都别问他,去问罗冰真。
罗冰真肯定不会告诉他什么,但顾星维有几年前裴极得罪过的人的名单,最有可能干出雇凶搞事的人,只有瞿滨。
“胆子挺大,也有脑子,但江湖气太重,容易被带偏。”陈瑞知道这人和裴极有恩怨,“你怕他找裴极麻烦?”
顾星维半开玩笑似的:“除非他不想在申城混了。”
陈瑞翻他一眼:“你和裴极加一起买串糖葫芦都费劲儿,还搞人家呢,歇歇吧。”
顾星维眨巴眨巴眼睛:“啥意思?”
陈瑞瞥他一眼,走出去,带上了门。
朝曦替换。
六点,顾星维被电话声吵醒,乔源剧组有急事需要他前去支援。
顾星维懒洋洋地说一小时后到,毯子蒙住脑袋眯了几分钟,倏地半坐起来。
已经立夏了,早晨没什么凉意,他恍惚一会儿,掀开毛毯,套上拖鞋,从床上起来了。
“我请导师帮忙牵线了一个重量级的乐团指挥官,人家承了我导师的情,约了今天十点先来看看剧组。”顾星维刚到乔源办公室,他噼里啪啦一通讲:“我担心他问到详细专业的知识我会答不上来,就把你薅过来了。”
顾星维睡眼惺忪地问:“重量级?多重?”
乔源一笑:“林敏学老师。”
顾星维懵了片刻:“你可以啊。”
这可是音乐界的知名人物,长期担任某大型交响乐团的指挥官。
“费了不少功夫吧?”
“还好。”其实乔源把所有人脉都用尽了。
“跟裴极说了吗?”
“还没。我担心林敏学说先来看看剧组是为了给我导师面子,还是等彻底定了再跟他说吧。”
林敏学年过五旬,看起来却比大多数青年都有精神,身着藏蓝色的英式三件套找不到一丝褶皱,从头到脚只有两个字——威严。
他将抽到一半的雪茄递给司机,顾星维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就没上前,乔源独自迎上,握手介绍完,三人进了正门。
乔源开口讲起剧组的大致情况,林敏学却打断:“乐团的人都在吧?”
乔源连顾星维都薅来了,其他人自然不用说,“都在,这会儿正在排练。”
乔源前面带路,林敏学脚步沉稳地往前走,顾星维拖着一只缠着厚厚绷带的腿慢悠悠跟在最后。
拐进一条走廊,传来悠扬的乐器声,第三调还没落地,林敏学停步了。
乔源和顾星维也停了,俩人眼神交汇一下,都看向林敏学。
“设备用挺久了吧?”林敏学问。
顾星维反应极快,语气却懒洋洋的:“上台用的那批我前两天安排人拿去做保养了,下周才送回来,今天他们用的乐器都是自己的。”
林敏学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到排练室门前,乔源要去开门,他抬手制止,走到窗玻璃边往里看,又挑毛病:“就这点儿人?”
顾星维挑了下眉梢,“原本没那么少,有部分人信了外界谣言,心不太稳,就优化了,这几位是筛了两拨能留下来的。”
林敏学又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乔源和顾星维对他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对他这反应也没觉得有什么,安安静静跟在后面送他。
拐出走廊,乐器声没了,林敏学突然停步转身看他们。
顾星维问:“林老师还有建议?”
林敏学说:“你话挺多,你曲编好了?”
“……?”顾星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主题搞定了,其他的还没开始。”
林敏学说:“效率真低,你老师项听当年给一部歌剧作曲,只用三天就完工了。”
顾星维:“……?”
林敏学又看向乔源:“我可以给你们个机会。”
乔源想说些什么,林敏学补充:“施工团队定好了吗?”
乔源一愣,果然。
“设备旧了可以换,人不够可以招,但这都不是核心问题。”林敏学说,“施工团队定好了告诉我,我能接受,就跟你们合作。”
林敏学怎么下的车,就什么姿态上的车,黑色保姆车离开后,乔源点了根烟。
顾星维看他眉宇间泛着愁意,“要不……”
“不行。”乔源知道他要说什么,“你爸认识的建筑公司都是集团级别的,剧组的项目太小,没法谈,我再想其他办法吧。”
事情没敲定,施工团队又是裴极心里的刺,林敏学的事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告诉他。
忙完,顾星维想到昨天离开裴极家时裴极那副冷脸,推了上午的演唱会排练,在乔源办公室等他过来。
裴极果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前几天好不容易能跟他说几句话了,今天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顾星维急了,趁乔源在时故意说有部门对接上的事需要单独聊,裴极终于愿意给他一个眼神了。
顾星维无视他眼神里的冷意,拽住他的胳膊一蹦一蹦地给他拉进了一间会议室。
门关上,裴极立即绕到两米之外,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顾星维凝眉:“我道歉。”
裴极眼神不变。
顾星维思索片刻,又说:“那公私分明。”
裴极开口了,“让开。”
顾星维像是被一口气堵在心口,“你准备到项目结束之前都对我这个态度?”
裴极冷冷道:“我警告过你别越界。”
顾星维倏地攥紧拳,“越界?什么叫越界?”
他往前蹦一下,“我表白,我亲你,我赖在你家里不走,只是行使我喜欢一个人的权利,我越谁的界了?”
裴极眼角一颤,绕开他又要走,顾星维迅速蹦到门后紧紧抓住门把手,“我买我的房子,我关注一下住在同一小区的同事,我怕麻烦上下班蹭同事的车,又越谁的界了?”
“你除了歪理你还会什么?”
“我还喜欢你。”
裴极又沉默。
“你试试接受我能怎么着?”
“我不想试。”
这次轮到顾星维沉默。
“顾星维。”裴极语气平静了不少,像是试图说服他:“五年前的开始和结束我是一字一句跟你说清楚过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明确说过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你要聊这个?”顾星维猜到了他可能会提这件事,但真听到一下子还是有点接不住。
他凝眉看着裴极好半响,就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一块肉层,眼眶倏一下红了,“照你这么说我五年前还没同意分手呢,我们的关系怎么算?”
裴极眉头蹙起。
“那更别提什么越界了。”顾星维松开门把手,连往前蹦两步,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我这些所作所为,只是在哄要跟我闹分手的男朋友,只不过哄得时间长了点,五年了还没哄好。”
“顾星维——”
“你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一层。”顾星维又往前崩一步,此时距裴极只有半米了,“不然你在瑞士也不会拿我和陌生人相提并论,更不会给我提越不越界的要求。”
裴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脚步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顾星维又说:“这么捋事情就简单了,我是你前任,现在又是你同事,我又在追你,那么我们俩之间哪些行为叫越界?”
说着,他从裤口袋里摸出几张名片,挨张往桌上摆:“我知道,这问题很难答,所以在问你之前我找了几位咨询界比较权威的咨询师,这位是情感方面的,这位是事业方面的,这位是生活方面的,让专业人士解答一下,看看你是不是冤枉了我。”
话音落地许久,两人谁也没收回眼神,直到敲门声响,乔源说开个会,裴极抬脚就走。
顾星维抓住他的胳膊,“名片。”
裴极甩开他,沉着脸出去了。
开会聊得是物品采购一事。
各部门的清单都列好了,唯独缺少作曲组的,乔源让顾星维赶紧提交,顾星维说:“用不着,需要的东西我自己早备好了。”
乔源:“开发票申请报销。”
顾星维:“这么点东西走什么报销。”
乔源想给他一脚,“跟钱多少没关系,财务要对账。”
“哦。”
顾星维给小蔡发消息,看到乔源在列乐器的清单,“你还真把他的话当回事?”
乔源敲着键盘说:“设备是有点旧了。”
顾星维说:“他那是故意找事。”
一旁的周思丁问:“你们说的谁啊?”
顾星维和乔源对视一眼。
“一个来面试的。”顾星维敷衍完他,又说:“乐器好不好用和新旧没关系,主要是用的人趁不趁手,你可以去演奏组问问,大多数人肯定选择保养也不会选择换新的。”
乔源半信半疑看着他。
“你不信我总信裴极吧。”顾星维朝裴极看过去,说:这就跟画画挑画笔一个逻辑,和新旧关系大吗?”
裴极正忙着看资料,眸也不抬地说:“不大。”
顾星维冲乔源一挑眉。
乔源放心了。
虽然林敏学没有直接同意合作,但乔源还是要答谢一下导师的,打电话约答谢宴。
奈何导师最近在外地旅游,一周后才回,这事便往后放了。
演唱会开幕在即,到时候不一定有精力和时间编曲,得赶紧加快进度,顾星维给裴极点完一杯鲜榨果汁,去作曲室忙了。
当天晚上,他又提前在楼道口守着裴极到家,在他刚打开门时冲了进去。
像是昨天的事故闹得太严重,裴极已经有防备心了,这次很反常的没有转身就走,冷眼看着他。
顾星维蹦跶着到沙发上坐下,理直气壮地说:“我来是有工作要跟你谈。”
“手机是摆设?”
“一天三条消息是谁定的?”
顾星维是有备而来,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掀开说:“今天演奏部的人问我舞台布局,我答不上来,搜了圈相关的信息,原来这事得以你的设计为主。我想知道你现在的设计想法是什么,明天他们再聊到这事我心里好有个底。”
裴极看着他那台五年前就放在桌上积灰,现在上面的几个贴纸周围还沾着灰尘的电脑。
这时顾星维将屏幕转过来,上面是裴极第一部作品的布局分析。
裴极看了他一眼,走近拎起电脑细看,格式和读后感一模一样,遣词用句也是顾星维独有的习惯,搞了一两千字,八个维度六个论点,只有一两句符合他当时的设计想法。
顾星维立马说:“后面还有呢。”
裴极按翻页键——是他第二部作品的分析。
他想也没想又按翻页,第三部。
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
最后一页是秦永言上次的摄影展。
这种分析裴极见多了,平静地将电脑放到桌上,拉过椅子坐下,从桌上捞过纸和笔,行云流水画了一个舞台框架,然后拿起红笔在框架上圈了几个位置,利落推到对面。
“上面哪个位置都合适,你们自己选。”
顾星维拿着纸看了会儿上面的几个红圈,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为什么合适?”
裴极看了他片刻,将纸张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