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人满为患，人贴着人围了几十层，国人面孔居多，大多脖子上都挂着单反。

秦永言站在一个灰色理石的石柱前拿着话筒在背稿子。粉丝们也没闲着，各种拍照。

顾星维压一下鸭舌帽，沿着人影外层寻找位置，到一个可以看到任何方位的空地上，没再乱动，环顾四周找裴极的身影。

裴极此时正和几个人一同往B区去，与他相隔几十米，顾星维完全没注意童亿没跟上来，抱起双臂盯着他看。

没一会儿，裴极的目光也朝他投来。

眼神交汇中，顾星维举起一只手轻微晃两下，笑着打招呼。

裴极避开目光。

这时身侧突然有人说话，“你居然也来了？”

顾星维瞥过去，是昨天在酒店遇到的那个男生。

对方问：“你也是秦永言的粉丝？”

顾星维此时没心情睬他，继续盯裴极。

可能眼神太明目张胆了，和他并肩走的中年女人眼神飘过来打量起他来。

还偏过头和裴极在说些什么。

裴极又往这边看来。

顾星维刚想再做个不明显的手势，旁边的男生突然绕到他身前。

“昨天你说要的，还记得？”男生递过来一个名片。

顾星维扫一眼，伸手接过：“齐墨？”

“对。”

名片随手塞进口袋，顾星维把他扒拉到一边，又去瞅裴极。

不见了。

他四处望，在A区的一面墙前找到了身影。

齐墨这时又凑过来说：“这儿都是人，你一直这么站着，会被人认出来的。”

顾星维没什么情绪道：“这会儿不装糊涂了？”

男生微笑道：“昨天也是为了找话题。”

他很碍事，顾星维转身找童亿，想让她把人弄走，可人影众多，她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

“从刚刚你就鬼鬼祟祟的。”男生说，“你在找什么？”

顾星维一怔。

他怀疑刚刚和裴极打手势的过程被这家伙看到了，试探道：“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在看人。”

顾星维平静道：“没错——”他一指向罗冰真的方向，“我不是冲着秦永言来的，很喜欢那位前辈的作品，听说他今天也会来看展，才跑来的。”

齐墨顺着看过去，“季老师？”

顾星维懒得管是哪个老师，逮到谁算谁：“对。”

“顾星维？”

突然，有个女生歪着脑袋来，直勾勾地打量顾星维，他心弦霎时一紧，压一下帽檐，猫着腰就往人群外挤。

“真是顾星维！”

“……谁？”

“顾星维！顾星维来了！”

几嗓子落地，原本安静站着听谢词的众人像活虾蹦进热油锅，蹦来跳去，叽叽喳喳。

“在哪？”

“刚刚还在！”

“你看错了吧？”

“我靠！”

“顾星维！”

场面变得沸腾无比，顾星维挤到了人圈外，想撒腿就跑。

“砰！”一道重物落地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原地，脚尖一转，又扎进人堆，往台上秦永言的方向挤。

几位保安听到动静赶来，连喊几嗓子“安静”，粉丝们不听 ，场面依然失控着，甚至还上手扒拉他们，生怕顾星维从他们身后溜走似的。

这时有人喊了句“在台上！”，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推搡着往台前挤。

“顾星维！你怎么跑这来了？”

“顾星维，新歌什么时候出啊！”

“顾星维！我是维生素！”

众人呼喊中，秦永言往顾星维这边凑来，小声说：“你傻逼吧，刚刚不直接跑，现在被围着，想走都走不了了。”

顾星维说：“话筒给我。”

“干嘛？”

“不能砸你场子。”

“无所谓。”秦永言说：“这事不会上热搜吧？”

顾星维没理他，迅速抢过话筒，将人群从左扫到右，举到身前，笑着说：“比我想象的热闹。”

粉丝没再乱喊了，不是举起相机拍照，就是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顾星维说：“本来想等永言到了介绍嘉宾环节我再出来，就这么被人认出来了，唉……看来下次我得再裹严实点。”

粉丝们哈哈大笑。

“你们都不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

“哦~”他说：“我还以为这么热闹，都是冲我来的。”

“你又自恋！”

顾星维故意装冷脸。

粉丝们笑声更明亮了。

“既然都是为了永言来的，那我考考你们——”顾星维问：“《关河》是哪一年的作品？”

粉丝们大声念出一个日期。

话锋扭回来了，顾星维借着氛围又问了几个关于秦永言作品简单的问题。

粉丝们对答如流。

顾星维之前没少给其他歌手当嘉宾，知道哪一步该说什么话，粉丝们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 ，他胡编乱造地煽情起来。

先说秦永言很重视这场展，光陈列都忙了快俩月，每副作品后面的钉子都是他一个一个亲手放的。

一旁在布展期间都不知道展馆地址的秦永言不停地心虚摸鼻尖。

顾星维又说秦永言也很在意这场见面会，忙得两天没睡个好觉，昨天半夜了还发消息问他，给粉丝们准备什么小礼物。

一番叙述，粉丝们被哄得一个比一个感动。

一旁的秦永言表情一言难尽，这种场合，送礼物是必然的，有什么好感动的？

这还不算完，顾星维还说粉丝们知道这些代表作的特点，以后不管秦永言出什么新作品，希望他们一样热爱。

最后，拿话筒的那只手负到身后，浅浅对他们鞠个躬。

粉丝们噼里啪啦得鼓掌，顾星维趁机道了别语，话筒还给秦永言就要撤。

担心气氛被搞得沉重了，下台之前他又故意问：“你们不会跟我一起跑吧？”

粉丝分笑着喊：“少自恋！”

顾星维远远瞧一眼裴极，这边的喧闹并没影响到他，和一群前辈专心致志地站在一副作品前在谈话。

顾星维离开了。

但他没走远。

展馆外的空地上，他掏出手机，倚墙翻微博，担心真上热搜。

扫完全部置顶内容，没一条跟他有关的，才放心地划回主屏幕，打开最近通话，对着其中一串前缀是0的号码发起了呆。

纠结要不要拨时，一阵儿脚步声由远至近，他双眸一亮，倏地望去。

又是齐墨，他递过来一瓶水：“说那么多话，渴了吧。”

顾星维不接：“见面会结束了？”

“还没，还得半小时。”

“出了展就不能再进去了。”顾星维说，“你不是秦永言的粉丝？没等见面会结束就跑了，不怕留遗憾？”

齐墨说：“没事，以后还有机会，但见你的机会可不多。”

顾星维挑起眉梢。

“不信？”齐墨问。

“挺会说话。”

“那你喜欢听吗？”

“那得看谁讲的。”

“你想听谁讲？”

“你说呢？”

齐墨顿一秒，紧接着笑了起来，“猜到了？”

顾星维摸出那张名片，屈指一弹：“颜色、纹路还有字体和罗冰真名片上的一模一样。”

接名片时，他只是怀疑，真正让他确认齐墨是况野的人，是童亿突然消失的时候。

童亿说了今天的主要工作是陪他观展，不会随意抛下他不管。

她消失那会儿，齐墨衔接出现，明显是接替她的工作。

顾星维一想到自己从来第一天就被算计着，心里压了一团烈火：“况野穷到单独印名片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齐墨笑容淡淡：“不至于上升到况野吧。”

“那就说罗冰真，她安排你故意接近我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啊。”

顾星维感觉像是被人莫名其妙揍了一拳。

“玩嘛，而且我本来就对你挺感兴趣的。”齐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烟头朝烟盒上敲两下，放到唇边之前，眼尾弯出一个弧度：“介意吗？”

齐墨一看就是混迹情场的老手，尤其飘眼尾那一下，稍微有心点的，都能觉出一丝暧昧。

可惜顾星维心不在此，都没等他媚眼抛完就转身走了。

齐墨点烟的动作顿住，等顾星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了，才反应过来，摁下火机，吸一口烟，慢慢吐一层白雾，轻笑一声：“八卦消息不能信啊。”

顾星维打来电话时，罗冰真刚出展馆大门。

比她预想的早了些，车钥匙递给老季，按照地点找过去了。

展馆斜对面的咖啡厅里，罗冰真瞥一眼顾星维深沉的脸色，在对面落座，云淡风轻道：“说。”

“开诚布公的谈谈。”顾星维语气超级闷：“觉得我不适合他？还是看我不顺眼？”

罗冰真翻起菜单：“陈瑞之前也干涉过你们的事，你应该也问了她一样的问题，她是什么理由？”

顾星维说：“她是她你是你，你管她干什么？”

罗冰真轻笑：“你不是要开诚布公地谈？怎么第一个问题就不敢答了？”

顾星维直白了：“她干涉归干涉，但从来没阻挠啊。”

罗冰真淡淡“哦”一声，“我也没阻挠啊。”

顾星维一愣。

从本质上来说，罗冰真和陈瑞的做法确实没什么两样。

陈瑞干涉他和裴极的事，都是从工作层面出发。

罗冰真让齐墨干扰他，也是不想他影响裴极的工作节奏。

这时罗冰真点好了单，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静静等着他下一个反应。

她知道顾星维真正气的是什么。

顾星维来瑞士这件事，是裴极的私事。

她和顾星维都知道裴极烦别人过度干涉他的事，所以顾星维也清楚，她安排齐墨故意接近，肯定要得到裴极的确定态度。

让齐墨一个花花公子去有意招惹传闻私生活混乱的顾星维，先不说他们擦出火花的概率有多大，裴极在这一步没有拦，已经说明无所谓顾星维会不会跟别人发生什么。

简单概括——裴极不在意他和齐墨会不会搞成真的。

过了许久，顾星维冷不丁地来一句：“你们这些干经纪人的就没一个好人，一个比一个会算计。”

罗冰真眉梢挑起，忽地笑了。

“顾星维。”她说：“这件事的结果和我算不算计你的关系并不大，我只是干扰你，最终是什么结果取决于你自己怎么选择。”

话很有道理，但顾星维听完脸色更沉了，罗冰真是这么想的，说明裴极也是这么想的。

他很尽力在说服自己裴极是相信他的为人，但换个角度，如果他是裴极，再相信也做不到放任。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性，裴极是通过这件事来试探他。

没错，肯定是这样。

裴极估计是想看到他对齐墨的态度后再有动作。

想到这儿，顾星维的神色渐渐缓和了，坐直了些，端过饮料喝了起来。

对面注意到他所有表情变化的罗冰真：“……？”

她设想过顾星维会以自欺欺人式极其乐观的心态结束这件事，但真看到这一幕，她还是有点震惊——这种牢不可破的心理防御系统太少见了。

再去瞧顾星维，他这会儿已经在乐呵呵地在给裴极发消息了，对话框里是很平常地问裴极应酬到几点，就好像齐墨一事就没发生过。

气氛寂静中，罗冰真手机响了。

瞥完屏幕上的消息，她转过脸看一眼玻璃外的展馆外地，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顾星维闻声抬眸，跟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忽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