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浸湿衬衫。氛围沉闷，压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但没人在意，就像没人在意镜子后面程凯紧张地撸起袖子散掉皮肤的热量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刺眼的灯光仿佛要将这里灼热一样，让李尔不禁摘下眼镜，低头淡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认定我是凶手，我依然是那句话，警官，既然要指证我是凶手，还请拿出证据。”
“……你还真是……不过料到你不会轻易承认，”抽出照片，韩骁继续道：“知道这个人吗？”
“……”
“她就是真正佩戴18号的人，是不是跟死者很像，”韩骁挑眉：“如果在包厢这样昏暗的场所里，的确很容易认错，再加上死者曾佩戴过18号胸牌，很容易就让你认定她就是你要杀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冷静的面孔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便被眼前的人掩饰过去，面对一个接一个的质疑，李尔沉默片刻，随即镇定道：“就算如你所言，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患有面孔失认症，也就是所谓的脸盲，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会问胸牌号，而不是直接问人，毕竟所有人在你眼里都长差不多一个样子，我说得对吗，李尔。”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按下暂停键，一寸寸压抑沉闷无声地充斥着这狭小天地，让其变得格外漫长无限。
不待眼前的人搭话，韩骁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随即手指屈起，敲了敲桌面，自信道：“你可以否认，但这并不妨碍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可以不承认，但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们直接一点，”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逐渐放松，直到离他认栽不远了，韩骁扬起唇角，歪了歪头，示意道：“告诉我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平静的面孔有一瞬间的破裂，少顷，李尔扶了扶眼框，淡声道：“……警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第一次来警局，所以——”
“谁有让你说出她的名字？”与对面人明显克制的神情不同，韩骁挑衅似地打断道：“你只需要告诉我，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上次审讯你的刑警。”
“我去，”程凯抱紧自己的双臂：“这两人飙起演技来，还真是不顾别人死活，搞得我现在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深哥，你说这次他会认吗？”
视线从未移开过，望着那张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吴深言简意赅道：“……快了。”
“我猜也是，”程凯再次搓着手臂：“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要再不认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
目光从眼前这张富有攻击性的脸移开，缓缓落到另一张年轻面孔上，视线交汇，片刻后，李尔神色平静道：“警官，我想上次的审讯时长还不足以让我记住当时的刑警。”
“所以，就算我答错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需要我告诉你吗，”面对轻易被化解的问题，料到这招可能会用不上，韩骁不动声色，勾起唇角继续道：“上次审讯时长大概半小时，对于正常人来说，就算记不住长相，也会相应觉得对方眼熟，而你，一个重大嫌疑人，刚才不仅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还在这里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李尔，你不觉得这是变相证实吗。”
“……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尔不急不慢道：“身为警官，我理解你想尽快破案的心情，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在对我不利的情况下，我有权保持沉默。”
“不是……”程凯一脸懵道：“怎么还能这么玩？！”
“都这种局势了，还能镇定自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家伙心理素质该说不说还挺强的。”
“……”
“你以为……”韩骁怒极反笑：“你保持沉默、逃避回答，就能掩盖你误杀死者的事实吗。”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你曾向会所里的其他人打听18号，而根据调查，对方也告诉过你18号的长相，既然如此，在明知道真正的18号长什么样儿，那为什么在死者来之后，你不仅没有丝毫怀疑，反而之后还多次找她，这是因为死者的长相身高与真正的18号相似，所以你没有起疑，不然你在第一次见到后就会发现，对方并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而你之所以没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自己已经默认了她就是真正的18号。”
“我说得对吗，李尔，或许你也没有想到因为这个小小的纰漏，”韩骁不紧不慢地盖棺定论：“就揭露了你患有面孔失认症的事实。”
“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韩骁挑衅似地将原话送回：“我洗耳恭听。”
“……”沉闷的气氛再次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只是这次出乎意料的对方没有想象中惊慌失措，不知思索什么，片刻后，李尔缓缓抬头，十指交扣，从容不迫地问道：“即便如你所言，那我想要杀这位名叫张宁的人的动机、理由又是什么？”
“至于这点，”韩骁气定神闲道：“我想我们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毕竟真相就在那里，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细心而已，你说对吗，李尔。”
“……”
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韩骁径直站起身，与此同时，视线随着转移，落到了对方不远处的水杯，如同流星转瞬即逝，在即将转身时，韩骁计上心头，扭头朝一旁的刑警吩咐道：“给他倒杯水，杨倩。”
闻言，站在双面镜后的杨倩不由自主地一愣，而坐在韩骁身边，即便经验不足，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反应过来的刑警，知道对方是故意叫错自己名字，所以只得快速点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指针‘嘀嗒嘀嗒’不知转了多少圈，从里面出来，韩骁头也不回地径直奔向一旁的监控室，伴随‘吱呀’一声，程凯率先转过头：“老大，你是不知道刚才你的压迫感是有多强，真是太吓人了。”
“是吗。”韩骁挑挑眉。
“当然，我可是在一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啧啧，现在想想还是忍不住打个冷颤，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对方这心理素质属实少见，你俩都挺能扛的。”
“要放一般人身上，估计对方早交代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你说是不是深哥。”
“你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扫了一眼旁边的人，见对方神色无异，韩骁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一个贩毒分子，尤其是知识储备经验丰富的贩毒分子，这种人在没有实质证据前，往往是不会轻易承认的。”
“……也是。”
“时间到了，”韩骁挑眉看向杨倩，莞尔道：“去吧，小倩。”
几乎是立刻听懂老大的言外之意，杨倩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巨大的双面镜后，众人视线紧随推门而入的年轻警官。伴随狭小审讯室陡然响起的脚步声，李尔缓慢抬头，只见方才那位警官去而复返，与此同时，一杯水放在自己面前。
“老大，你说他会上套吗？”程凯紧张地问：“我怎么感觉这么没底呢。”
“试试看，或许鱼儿就上钩了呢。”
随着距离愈来愈短，眼看就要到门口，杨倩的心底也愈发不安，紧张的情绪让她手心不由自主地冒汗，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有些湿漉的手即将握上门把手，杨倩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盯着那道瘦削的身影，李尔思虑片刻，缓慢道：“警官，请问现在几点了？”
迈出的步子猛然一顿，短短几秒内，脑海里否决了一个又一个回答，最终，杨倩实施了最稳妥的方案——沉默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还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李尔盯着那张脸，再次重复道：“方便告诉一下我现在的时间吗，杨警官。”
“……大概十点半。”
闻言，李尔点头道了声谢，随后拿起水杯，就在准备喝水时，站在门口的警官再次开口：“——方才的审讯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