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陆涯，或者说是，在陆涯坠亡之前的最后一次，那时江焉十九岁，已经离开陆家一年在外地上大学。

是一个平淡的午后，他抱着书从寝室楼走出，迎面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涯。

面对熟悉的陌生人，江焉没有仔细打量的习惯，故而错过了陆涯抬眸看来时眼底的挣扎和不舍。

他以为是陆家还有什么事，于是警惕地皱起眉头，不情不愿走了过去冷声道：“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恰好路过，来看看你。”

在江焉的眼里，二十岁的陆涯狂气得很，一如过往不可一世。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健康良好的交谈，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哪怕没有陆家的管束，江焉也已经习惯和陆涯保持距离，更何况在江焉眼里陆涯就是一个怪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接近的怪人。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对自己的弟弟生出妄念。

江焉微不可见地后退一步，斩钉截铁道：“以后不用这么做，我不想再和陆家有任何牵扯。”

陆涯站在江焉对面，垂在身侧的手反复握紧松开，“我来，还有一句话想问你。”

“江焉，我只要你一句真话，是因为陆家的关系，还是你单单只是不喜欢我。”

没有丝毫犹豫，江焉说：“不喜欢。”

最后一次，时间停在陆涯转身离去的那一幕。

江焉看着陆涯颓然塌下的肩膀，第一次发现，哪怕是感情观扭曲的人，只要足够理智，也能在黑暗的灵魂深处开出纯爱的花。

只可惜，他不是摘花的人，他不想再和陆家人有任何联系。

江焉吐出一口气，重新抱住怀里的书走向教学楼，那里才是他的未来。

当时，哪里想得到，也许那一面是陆涯对他的求救，也是江焉唯一可以救回陆涯的机会。

于是，在发现自己的不正常后，江焉有一段时间都觉得这简直是报应。

他听见其他几个自己说：“我们都是凶手，我是，你也是，每一个我们都是。”

谁也怪不得谁，无论是哪个时空的江焉，都是杀死或者即将杀死陆涯的凶手。

·

“你不要靠近我！”

之后意识昏沉，江焉记得自己躲开了陆涯的触碰，记得陆涯瞬间变得疏离的表情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虚无抱住了他，就像是曾经无数次昏睡在陆涯别墅的昼夜。

那是一种一种让人抓狂的安静，是磋磨人意志的最好利器。

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伴随着脑袋里的争吵声，江焉才终于抢回了点理智和自制力重新睁开眼。

再度四目相对，陆涯正勾着嘴角，一脸自嘲说：“为了达到目的，真是委屈你转学来这里找我了。”

江焉愣了愣，他头脑还在一阵一阵刺痛着，闻言艰难反问：“什么目的？”

“还用我直说？”陆涯感到莫名，凉凉瞥了眼江焉，“这么多年了，她还在担心我抢她儿子的东西？”

施珃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一点，江焉叹了口气，眼见有外人在场，只能朝着陆涯的方向挪挪凳子，伸手拉住了陆涯的衣袖晃晃。

“不管你信不信，这不是全部的理由。”江焉认真地看着陆涯的眼睛说。

“那你什么理由？”陆涯冷笑一声，倾身凑在江焉红红的耳边，“难不成你是打算接受我对你的告白？”

江焉浑身猛地一僵。

他的确是这么想过，但是……不喜欢陆涯，是真的。

他也是打定主意要把陆涯从陆家拐走，只是未必一定是要谈恋爱吧……

江焉犹豫着摇摇头，侧脸差点擦过近在咫尺中陆涯的嘴唇，他心里一惊，仓促地仰身躲了躲。

明明是微弱躲开的动作，却因为此时两人的距离被无限放大。

陆涯的视线滑落在江焉悄然咬紧的牙关，语气淡淡地说：“你看，我们果然没话聊。”

丢下这句话，刚回来不久的陆涯再次夺门而出，这一回还顺带拉走了刚走到门口的黎溯。

尴尬的气氛悄然蔓延在十一班的教室后排，江焉愣愣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处指甲用力掐出来的痕迹。

【这回可不能怪我，谁让你突然发病了。】

【十七岁的江焉当然不会允许陆涯靠近自己，合理的。】

江焉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也十七岁过。

袁安惠站在窗外一脸的状况外，她显然不明白这对兄弟为什么突然吵起来，但她清楚一点，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出于人道主义，临走前袁安惠冲着江焉干笑一声，安慰说：“你别多想啊，他可能今天没吃药。”

说完这话，袁安惠一个用力拉上窗户跑回了自己班。

她的动作很快，于是错过了江焉抬眸望来的幽深目，这道目光还有另一种解释——他在嫉妒。

·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江焉都沉默着，直到午饭时间陆涯一直没回来，尚雪巧和洛斯川彻底憋不住了转头问：“学神，中午想吃什么，我们给你打包回来？”

“不麻烦你们了。”江焉摇摇头，伸手想去拿靠在墙边放着的拐杖。

洛斯川解释说：“不算麻烦，本来我和她就是轮着买饭。”

比起洛斯川的不动如山，尚雪巧则是已经跳起来按住了江焉的拐杖，热心地说：“对的，今天刚好轮到我了，学神想吃什么？”

江焉衡量了一下自己一个人挪去吃饭的速度和午饭时间，终于还是妥协了，说：“那我给你跑路费吧。”

“可以啊，这钱我收。”尚雪巧嘿嘿一笑，畅快的点了微信红包，而后就带着三个人的菜单跑向食堂。

毕竟是一单三十的跑路费，尚雪巧突然感觉到了干外卖的快乐。

而留下来的洛斯川则好像是预谋已久的样子，在尚雪巧离开之后就拿出了一个本子放在江焉面前，微笑着对还在状况外的江焉说：“学神，有道题不会。”

一只黑笔一只红笔，体贴地躺在了江焉的手边。

江焉：“……”

说实话吧，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

摆烂了那么多日子，现在什么都是未知数。

此后一天，江焉在尚雪巧和洛斯川的照顾和答疑课堂里痛并快乐着，直到晚自习结束才终于一脸“掏空了”的表情扶墙而出。

这一下午，真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没有完全退化成一个学习的矮子，看来至少不用含泪肄业了。

悲的是尚雪巧和洛斯川在他这里预约了未来一学年的大师课。

要了命了。

天色渐晚，陆涯还是没有回来。

江焉也不打算继续等，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着校外挪去，心想幸好自己早早拿了陆涯别墅的钥匙，否则今晚就他手机里的两位数余额恐怕只能住青旅。

噢，黑网吧包夜似乎也行？

江焉苦中作乐想着至少今晚还能享受大别墅，但等再一次抬眼时，却见自己走到了一条老街的深处。

灯光昏暗，几乎只能照亮灯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大的作用就没了。

然后江焉悲哀的发现，自己不认路就算了，打开手机还没电了，而更牛的还有，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没错，一个毛病没过去，夜盲症又来了。

都不知道该不该骂一句时运不济，江焉撑着拐杖忽然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天大致找了个至少远看着有光亮的大方向走着。

走到大路上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江焉这样想着。

但还没走出几步，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几个蹲在路边正在撸串喝酒的人。

江焉眯了眯眼，借着路灯艰难辨认出最前面那个绿毛怪史莱克有点眼熟，好像是那天跟在梁徐北后面的小头头。

这人在警察来的时候飞快就翻墙跑了，没被抓。

在江焉认人模样的时间里，那人正好也偏头看来，一瞬间视线交错，火花四溅。

江焉无奈地笑笑，现在是真的中大奖咯。

对方似乎也觉得有点狗血，毕竟古色街离这里可不近。

绿毛眨眨眼，先是看了看江焉的脸，又盯着江焉手里的拐杖瞅了瞅，紧接着就是一个暴起大喊：“我靠！又是你！”

江焉：“……”

没错，是我，还是带了夜盲瘸腿buff的我。

要不是因为这俩buff，他早就跑了，还能轮到绿毛这么看他的脸？

“梁哥就是因为你这么久还没出来！”绿毛指着江焉一顿大喊，“快点，抄家伙！”

【该不该夸奖一句小混混也有大义气？】

很快，江焉就又见昏黑环境里走出来接二连三的绿毛黄毛紫毛。

一整个RGB图谱，若不是黑夜保护模式，江焉都觉得自己眼睛被荼毒了。

所以呢，该怎么办？

江焉长叹一口气，干脆挪了挪身体重心，拿着拐杖当棍子超前一抡。

而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

“十三下。”

江焉咬了咬牙，沉下眼眸看向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

“没看到人啊，”黎溯捏着手机跑回校门口，对同样一无所获的陆涯说，“他是不是先走了啊？”

陆涯皱着眉，又看了看时间和怎么也打不通的联系电话。

明明发了消息让人等十分钟，难道就这么等不起？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陆涯心里越发的烦躁。

他从来都没等过别人一起放学，如今才发现，学校怎么这么大这么空，晚上居然能这么黑。

这种程度的黑，江焉一定是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陆涯再也等不住了，抬步就向着回家的路跑去。

黎溯见人跑得飞快，也骂了一句跟上去，路上不忘给尚雪巧打去电话。

“不是说把人照顾着点吗？人放学自己走了？”

尚雪巧啊了一声，“不能吧？我走的时候没看他动啊？”

似乎意识到问题大了，本来都已经躺平在床上玩手机的尚雪巧一个翻身站起，“那怎么办，我马上过来找人？”

“别了，你个女孩子别出门，”黎溯紧皱眉头，看着陆涯焦急的背影说，“快点问一下群里的人有没有人今天放学后见过江焉。”

这要是再找不到人，陆涯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