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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大人祈的预言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青骓在小时候就明白这件事。
他是襄坡领主之子,从小就跟着父亲去王庭觐见过大祭司大人,那时年幼的他只能仰望神殿站着的大祭司。
他想,大祭司大人真美啊,那么瘦又那么白,比饮海最贵的珍珠还要好看。年少的他为了买下饮海最贵的珍珠送给母亲,硬是在集市里做了半个月的买卖。
“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对襄坡做出巨大贡献,领主,他叫青骓是吗?”
大祭司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小青骓板着一张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但他这时候还不会收敛耳朵,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动来动去,直接暴露了主人此时的兴奋。
大祭司大人说青骓会有很大的贡献,青骓也一直这么觉得,所以在接过大祭司手上的陶瓶时,他就知道自己将要选择什么样的命运。
“吼——”
“吼——”
兽群被冲乱,但并非所有野兽都停下了进攻的脚步,那匹巨型黑马趁着这个机会把宁连带着被撞得昏迷的女人带出兽群,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奔向高台。
他的速度很快,不出几秒就把兽群甩在了身后,抵达高台的时候兽群还在原地不断骚动。
“柯长仪,接着!”
小女孩的身体在空中飞过,柯长仪一跳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
“领主,感谢你!”红跪在地上向他磕头。
黑马的毛发熠熠生辉,眼睛亮得吓人:“兽神在上,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红从柯长仪怀里接过自己的女儿,上上下下看了看,发现只是身上有些擦伤,这才松了口气,正打算带着宁直接离开,却看到青骓变回兽人形态。
花被他放在了高台之下让红自行决定生死,他背上背着一把精致的弓箭,弓箭末端挂着一连串骨牌,大约有七八个。他快速解下骨牌挑挑选选,然后把剩下所有骨牌都丢给了柯长仪。
只留下一个刻着月亮和弓箭的骨牌,弓箭直接射穿了月亮,还用红色的染料涂画了几滴圆点。
柯长仪和红都看着青骓,疑惑他要做什么。
红轻声说:“领主,您要做什么,为什么只留下月射箭牌?”
剩下的都给了柯长仪。
“留个念想,”青骓轻笑一声,眼神决绝,“弱小的人类啊,呵,还说什么抢走本领主的位置,现在还不是要靠我来庇护你。”
红:“领主,你不跟我们走吗?”
兽群被青骓冲散,过不了半分钟就又会向襄坡发起进攻,现在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青骓摇头,“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忠于襄坡的兽人。”
柯长仪皱眉:“你要做什么?”
青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瓶,那小陶瓶看起来很精致,柯长仪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就见青骓用力把小陶瓶抛向远处的天空,然后立刻弯弓搭箭。
瞄准——
“砰——”
箭矢干脆利落射穿小陶瓶,里面装着的粉末瞬间爆开,如同烟花一样缓缓飘落。
下一秒,青骓变回黑马原型向着那个地方奔去,他的速度很快,那褐色的粉末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很快融入皮毛,消失不见。
在距离柯长仪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他回头吊儿郎当地说:“人类,请你守好我们的部落——”
向东吹的风带着粉末的味道拂过兽群,原本骚乱的兽群顿时安静,所有野兽都用迷乱而垂涎的眼神看向青骓。豺狼的獠牙,虎蛇的凝视都令人不寒而栗,好像青骓变成了他们拼命渴求的肉。
“是……噱粉……”红抱着昏迷的宁喃喃,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那是什么?”柯长仪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证实。
红还没回答,只听见青骓打了个震天响鼻,那嘹亮的声音吸引了静坐在襄坡里的老人们。
刚刚被黑沉沉受潮压下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阳光下的草场上,老人们纷纷走出房门,看到了那带领他们数年的襄坡领主青骓。
那匹黑亮俊美的骏马踏在草场上,向着南方而去!
“领主?”
“领主?!”
“您要做什么?!”
兽群闻着令它们魂牵梦萦的味道,个个都怒目圆瞪跟在青骓身后,声势浩大得像是要撕碎这匹骏马。
如果青骓被它们追杀,必然会被撕碎,但在场众人知道这就是青骓的结局,他吸引兽潮向南方饮海的方向而去,目的是为了保护襄坡内部自愿留下的那些老兽人们。
阿公阿婆眼睛里流出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被天火袭击的时候没有,面临兽潮选择放弃生命的时候没有,但现在领主为了他们甘愿赴死,他们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
“柯,”红蝶眼泪也慢慢流了下来,她抱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我们安全了,领主青骓保护了我们。”
柯长仪望着那个方向长久沉默,他从前完全没有认真看待过这个世界,把他们都当成旅行遇见的过路人,现在看着青骓的背影,柯长仪却感觉他们是真实的人。
是跟他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愿兽神能带你去忘茂盛丰润的草地——”
柯长仪闭上了眼睛。
等到星茶推倒一片阻拦的兽人回到襄坡时,发现本该踏碎襄坡的兽潮不翼而飞,年迈的兽人互相搀扶着对方,带着一脸泪痕走出屋子,柯长仪则站在高台上背对着他。
背影萧索。
“柯长仪……”星茶走到高台旁边,这台子没有他一半高,所以他把老虎头直接趴在台子上,圆眼睛看着柯长仪。
这个人类好像很难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又觉得现在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发现兽潮消失的兽人们陆陆续续回到襄坡,看见他们一个个回来,脸上还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台下目睹了一切的年迈兽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断断续续向众人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
“青骓……领主他……”
“领主他为了我们,凭借一己之力引开了兽潮……”
“他……他向饮海去了,已经回不来了。”
“领主他……离开我们了……”
星茶看到柯长仪的眼眸动了两下,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柯长仪对外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笑着的,哪怕是惹他生气他都不会发脾气。
但这样憋着真的没事吗?
“领主!!!”
此时刚回来的卷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惊叫出声,他视领主青骓如兄如父,现在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得知这个噩耗,再加上两日来到奔波劳累,整个人都脱力倒了下去。
周围有兽人接住了他,他却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向地面坠落,一瞬间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如果他早点回来,他肯定会站出来直接抢走青骓手上的噱粉,代替他做引走兽潮的人。
这一切都晚了啊!
高台下的人哭成一团,其中不乏包括那些往日反对青骓的长老,只有在这种时刻,他们才明白这位领主为他们做了多大的贡献。
“青骓……其实是一位好领主,他只是太想变革了。”
柯长仪静静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被野兽踩踏过的痕迹,像是在绿色的画布上画上一条突兀的线条,就像是在为那位英雄送行。
红轻声说:“这一串骨牌是领主的象征,每一块都代指一位长老,拥有骨牌就可以命令长老做任何事。”
只要谁拥有骨牌,谁就是襄坡的领主,青骓把这串骨牌丢给柯长仪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知道。”柯长仪说。
他在襄坡待了半年,又怎么会不知道骨牌代表了什么,但他还是伸手接住了,就像他先前毫不犹豫接住宁一样。
星茶静静陪着他不说话,他不知道柯长仪现在在想什么,但这样的场面也着实引动了他的情绪。他对襄坡领主没有恶感,平时也只当他是个关系还行的朋友,偶尔打闹笑骂也点到为止,但现在突然得知噩耗,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
“呜……”红怀里的女孩轻哼一声,慢慢苏醒打破了高台之上的宁静。她睁开那双水润的双眼,那里面还带着残留的惊惧与绝望,在看清柯长仪和红的脸后才慢慢褪去。
“小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红轻轻拍着她的背问她。
宁摇头,她身上有很多处擦伤,但是能忍,没有什么大伤她一般不会跟自己母亲说。
“是领主哥哥救了我,我看到他了。”宁说,“领主哥哥人呢?”
红眼神黯淡,沉默。
宁又看向柯长仪:“柯哥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襄坡所有人都回来了,原本会到来的兽潮荡然无存,襄坡内的建筑和人完好无损。
柯长仪看着她懵懂的眼神,说:“青骓领主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宁还小,但已经懂了柯长仪的意思,她嘴一瘪,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眉毛颤动的厉害,极力忍耐着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只是她还小,呜呜咽咽的哀鸣还是传入了周围人的耳朵里,听的人心里发酸,几乎也要跟着落下泪来。
柯长仪叹了口气,握紧手里的骨牌,然后决绝转身。那串洁白刻着花纹的骨牌在阳光下闪耀,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他们纷纷抬头看向高台。
“那、那是领主的骨牌!”
“什么意思?领主他把骨牌给了柯?”
柯长仪把骨牌举起,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变得凌厉,他用自己双s的精神力包裹住了台下每一位兽人,迫使他们只能看向自己。
既然这是死者的临终所托,他必定不会辜负。
柯长仪看着台下的人,眼神坚定。
——“从此以后,我会是襄坡的领主,柯长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