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亦睡觉前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虽然也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但早上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下一片狼藉的时候，樊亦就知道自己睡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自己一晚上梦里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一会儿是某个女明星，一会儿是林溪，一会儿自己在折腾的那张脸竟然是杨候。

樊亦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自己应该是憋太久了。

杨候已经起床，看样子恢复的不错：“快来吃饭。”樊亦扫了眼桌上的豆浆油条，居然还出去买了个早饭。

今天是个周末，不知道一会儿杨候出门不，樊亦这脸皮是没法当着他的面把被子抱出来洗的。

“病好了？”樊亦一屁股坐在茶几边的地板上。

“托您的福，感觉好极了。”杨候把豆浆放到樊亦面前：”昨晚还得谢谢你。”

“谢我的手被你抓着当降温贴？” 樊亦见杨候愣了愣，显然是不太记得了。

“那这降温贴可太贵重了，一会儿想吃什么就说，哥请你。”杨候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妥，“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樊亦倒是希望杨候自己尽快出门：“我一会儿有课，下午还要去医院，你有事就去做你的。”

但天不遂人愿，杨候慢悠悠地说，“我没什么事，一会儿就看看邮件，等你上完课我们再去下馆子。”

樊亦还是继续挣扎：“那你出去买点儿菜，我想在家吃。”

杨候充满怨念：“大病初愈就得干苦力，”

“……”

“行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樊亦报了一堆菜名，就怕杨候买菜在外面没呆够时间。

杨候一出门，樊亦就把被子塞进洗衣机。他掏出手机看见舅舅早上发了个消息：“小亦，你妈回来了，应该会先去医院，你要来见见吗？”

被自己搁置了一周又一周的事终于躲不过去了，但樊亦还是没想好怎么给他妈解释自己停学回国的事，害怕看见高琳露出和樊庆明一样失望和责备的眼神，即使自己在美国这些年确实干的都是些不成器的事。

洗衣机快洗二十分钟，烘干却要半个小时。第一次烘干完的时候樊亦觉得自己失策了，他没想到洗烘一体的洗衣机烘干效果这么差，一轮下来被子还是湿漉漉的。樊亦只能把被子放进去烘第二遍。然而第二遍的中途杨候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了：“洗衣服呢？”

樊亦捂着额头认栽：“洗被子。”

杨候不解：“我不是才给你换了被套……哦。”同为男人，他秒懂。

杨候第一次看见樊亦有些不好意思的脸，觉得有些可爱，但还是要给大少爷一点面子，没再说什么。

“我妈回来了。”樊亦上完一节肖淼的课，回到客厅见杨候已经在端菜了。

“嗯？那你要去接机吗？“杨候带着手套把清蒸鲈鱼端上桌。

“我舅会去的，我是还没想好见不见她。”

杨候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儿没给他妈说自己回国的事：“那你准备一直躲着？”

本来就狭小的茶几被四个菜存托得拥挤不堪，

“我哪躲得了，我舅一家跟我爸都知道我回来了。”

做了多年机构教职的杨老师开始苦口婆心地开导年轻人：“早点去和你妈谈谈下一步怎么办也好，该回去读书就回去读书。”

樊亦是拒绝别人让他回去读书的：“我现在状态就不在读书上，就算家里没发生那点儿破事我这学期也是要挂科的。”

杨候语塞，“你之前生活到底是有多放飞啊……”

“我想帮他们忙，但我爸妈都觉得我是个废物。”

杨候心里虽然挺赞同他爸妈，但他得委婉点表达：“有用与否是靠行动的，你现在确实还需要些说服力。”

樊亦知道自己现在学也没上正经收入也没有，在他爸眼里确实没有什么可靠的凭据。

樊亦下午准时出现在医院前，正如意料中一样，当他站在高琳的面前时，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地说不出一句话。

高琳一瞬间就破防了：“亦亦！！”

樊亦只能把泪奔的妈搂进怀里：“妈。”

高琳也憔悴了不少，樊亦只觉得心疼。

“你怎么在国内啊？不是五月中旬才期末吗” 高琳抹着眼泪，家里出事后她依旧着装精致，试图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只是这一哭把眼妆给带了下来，略显狼狈。

“我……申请了停学。” 高琳惊讶地抬头，眼神中似乎酝酿了一些责备，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也行，那咱们下学期再说。”

“我下学期也不回去。”

高琳沉默了，尽管知道自己儿子一向骄纵任性，但在人生规划这种大事上说不还是第一次。

舅舅看着两母子有话要谈，已经识趣地先一步离开。

高琳给樊亦姥姥掖好被角，又看了眼吊瓶里的药量，才伸手拉着樊亦坐下：“你爸的事，已是定数，但你要知道这也是他自己选的路，” 高琳握住樊亦的手：“我只希望你不要和你爸一样糊涂，要多为以后想想。”

相比面对父亲，樊亦面对母亲时总觉得自己要理智许多：“我想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高琳晕妆的眼角尽显疲惫，应该是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有你爸名的投资和不动产是保不住了，我名下的那几个美容院转让了，能还上之前一些债务；给你买的公寓之前是姥姥一直住着；最后还剩新加坡的那笔投资……也不能说暴雷了，但情况不好，暂时赎回不了”。樊亦想起之前高力还说他妈走之前借了些他们家钱，看来基本也不剩什么，只能说维持正常生活。

高琳也知道樊亦在顾虑什么，赶紧补充：“妈这儿账户上有现金，我把咱几台车卖了，所以别担心，你剩下本科和读研的学费肯定都不成问题。”

樊亦不太清楚自己在纽约一年要花多少，但光是i20上标注的标准学费就能把他妈的账户给吃走大半，更别说生活费用了，“妈，要不你给我一年时间，我转个学，换个便宜点儿的学校。”

高琳伸手把樊亦的额前发拨了拨，语重心长：“其他好学校比纽大能便宜多少？节约主要还是靠生活来省。”

樊亦明白高琳在示意他前些年日子太挥霍无度。

“你别怪妈说话直，我知道你有些小虚荣，这也是我惯出来的。家里这样了咱也想死撑以前的状态，妈跟你有一模一样的毛病。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都这步田地了为什么还要过体面生活，还盼望着你在纽约出人头地好让我拿出去炫耀。但是这些面子真的必要吗，做足门面到底能给我、给我的家带来什么。我们要做的就是承认自己过上了需要开源节流的普通人生活而已，这并不难。”

虽然不完全是为了转学，但虚荣心的确是樊亦想逃离纽约的原因之一，原来当妈的什么都懂。

“……知道了，妈。”樊亦心下有些委屈，不过被自己妈说中心中所想的这一瞬间，他似乎能直面现在的处境了。

“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姥姥公寓里住着吗？”母子两又一起吃了顿晚饭，樊亦把他妈送上车。

“不了，现在在朋友家，最近也准备去他家附近的教育机构打工。”樊亦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了昨天周锐给的名片。

高琳点点头：“好，这几天我可能会去忙些贷款上的事，需要钱你就跟我讲。你爸二审是不公开的，等宣判完我再叫你。”

樊亦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掏出了名片。

樊亦独自走在街上，那边接通了电话，干练简练的开场让樊亦迟疑了一下对面到底是不是昨天那个放飞自我的男人：“您好，这里是飞扬教育的周锐。”

“你好，我是樊亦，昨天和杨候一起来吃饭的。”

那边顿了顿，语调一下从职业变得欢快起来：“小帅哥？你再不打电话我可要去修手机了。”

感情这手机能刚好坏得只有一个号码打不进来是吧，樊亦不想跟他贫：“你昨天说的工作机会我想多了解一下，最近有时间吗？”

那边声音里带着调笑：“那我可算是帮公司挖到宝了，我明早就有俩预约咨询的，你先来感受一下？”

樊亦没想到这活说来就来，只得端着积极的态度接下来：“没问题，我加你微信你把公司地址和时间发我吧。”

那边爽快应声，然后挂电话前又补了句：“稍微穿正式点，让我看看能有多帅。”

樊亦挂了电话，认真思考了下这个人到底是做售前还是做什么牛郎生意的。

杨候听了樊亦的举动倒是非常开心：“看不出来你这个大少爷还挺务实，有什么机会都愿意冲。”

樊亦往杨候身边靠了靠，和杨候呆在一起他就不会那么浮躁：“主要想给我妈减少点经济压力，一方面我也需要时间想想接下来到底要干啥。”

杨候伸手抓了抓樊亦脑袋：“还挺孝顺，看来你跟你妈见面是对的，有谈到你心里去。”

樊亦认命似的仰头：“可不是，一个想法都逃不出我妈的眼睛。”

杨候笑意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羡慕：“这就是知子莫若母？见识到了。”

樊亦一个伸手揽住杨候的肩：“要不叫声爸爸让你体验一把知子莫若父？”

杨候：“你谁啊，这我家，滚出去。”

周锐在公司门口看见樊亦的时候又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吹了声尾音向上的口哨：“仙品。”

由于之前一直在读书，樊亦的商务着装并不多，他从箱底翻出一件灰色衬衫，衣领开了一扣微微漏出里面黑色的打底。宽阔的肩长和有训练痕迹的手臂能完美支撑起欧美版型的衬衫，头发用了点发油梳高，本来就漂亮的脸蛋在精致的打扮下只能用无可挑剔去形容。

周锐整个人都快扑在樊亦身上：“天菜美人儿真的不考虑弯一下试试？”

樊亦跟他拉开距离：“原谅我直肠子，咱先说好你别搞办公室骚扰啊。”

周锐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我公私分明着呢。”他随即又向樊亦作了个“跟我来”的示意，两人进了个商务接待室，里面正坐着一对母女，女孩看起来还在读初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