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我吧。”熟悉的声音,樊亦把头稍稍朝左边偏了一点,就看见费月月那化得像过万圣节一样的脸。
什么不宜出门的破日子,樊亦苦不堪言。
服务员离开后,费月月回自己卡座跟同伴说了几句,然后又倒转回来:“还没断片吧?走,送你回去。”
费月月没等他同意就喊服务员把樊亦给扛了出来,凌晨的冷风让樊亦酒醒了不少,四肢也能勉强动了,他动了动嘴唇:“烟。”
费月月看他坐在台阶上,从自己夸张的亮粉色康康里掏了烟和打火机,扔给樊亦:“真服了你,身后那么多烂摊子还能来蹦迪,”
樊亦没回应,吐了口烟。
“我知道需要些时间去接受新生活,但你tm现在不是富二代了好吗”
樊亦门牙狠狠咬住烟嘴,炸毛般地开口:“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费月月倒也不生气:“这话我不说谁说,你还要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吗。”话难听,但中肯,让人无法反驳。樊亦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想大逆不道地挽回一局:“那可以也允许我说一句吗。”
费月月示意请讲。
“这妆化的很好,下次不要再化了。”
费月月上去就把樊亦的烟给弹开了,顺便下死手给了他一脚。然后走到街边拉开出租车门:“你tm一天天就为了你那点面子活吧,少说点话我能勉强让你活着到家”
樊亦原本是介意费月月跟他去现在住的地方的,但是自己不争气,腿部的神经在酒精作用下还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下了车只能一路被费月月半扛着。一米七二的费月月穿着高跟鞋鬼哭狼嚎地扛着一米八五的樊亦进了小区,当她看到居然没有电梯的时候,直接把樊亦往地上一摔:“老娘不干了。”
樊亦无奈之下只好给杨候打了个语音,杨候接的很快,看来还没睡下。五分钟后杨候就出现在了一楼,他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樊亦又看了一眼花了妆的费月月,不知道是该吃惊一个妹子怎么把这壮汉给运回来的还是该吃惊樊亦居然带了个妹子回来。他扛起樊亦,然后转头跟费月月打招呼:“那个……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我把他运上去就下来。”
费月月也不认识杨候,打量了几眼,从包里又翻出一包没拆开的烟,塞进杨候手里,做足了表面工夫:“不了哥,车就在门口等着呢,我先回了,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
樊亦上半身压在杨候肩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费月月他倒是没有这种歉意,毕竟自己以前也没少去接喝得烂醉的费家大姐回家。
杨候应该是刚洗完澡,廉价洗发露的香味隐隐约约,比酒吧里闷死人的香水味好闻许多。
“不好意思啊。” 樊亦开口,他知道自己一身烟酒臭,估计杨候一会儿还得冲个澡。
“没事儿,年轻不就得下了班好好放松放松。” 看得出来杨候爬楼爬得挺吃力,但还是几乎把樊亦整个人都背了起来。
“那妹子她一个人回去真没事吗?我看她也累的够呛。”
樊亦的脖子有些支撑不住,索性把头靠在了杨候肩上,混着酒精微微灼热的气息扫过对方的皮肤:“没事,不用把她当女的。”
“……”
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人肩部逐渐绷紧起来,樊亦尚有一丝余力翘了翘嘴角。
樊亦在上楼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断了,醒来时在自己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光秃秃的灯泡,想起昨晚费月月那句你tm现在不是富二代了。
-怎么了,就算没钱还不允许去夜店开几瓶酒了?
-我又不是去夜店找以前的生活的。
樊亦对自己说着,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里。
回笼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樊亦走出房间,发现杨候正把帝国大厦的游客海报贴在客厅墙上,纽约标志建筑物和简陋狭窄的老破小把违和感又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樊亦开口就想刻板印象化中年人的审美,但是想起和自己同龄的费月月,又觉得情有可原,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怎么弄个这么游客的海报。”樊亦认为自己已经很委婉了,对方转过身:“终于起了?”
杨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本来就是游客,不搞个旅游纪念品搞啥。”
男人穿了件看着很暖和的咖色居家服,笑起来温柔和煦,樊亦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你说说纽约有啥好,脏乱差,没礼貌的人又多。”
“怎么说呢”杨候走进厨房,把早上做的煎蛋放进微波炉:“自由又多元的一个城市,地铁里有艺术家在西装革履的白领旁边吹拉弹唱;大都会门口有坐在台阶上享受咖啡的老年人,和一旁正在进行的政治游行形成强烈的反差感;人均显眼包,奇装异服上街也不会有人用诧异的眼光多看你一眼……”
这些事对于在纽约住了几年的樊亦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现在成为杨候口中的赞美还有些新鲜。
樊亦把热好的煎蛋放进嘴里,杨候的向往他没法感同身受,但是他能理解崇尚自由的城市对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中年男人的吸引力,尤其这男人还是个gay。
到了周四,樊亦意识到明天就要见他爸的律师了,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律师可以帮他带话,所以得提前想好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他从小就很少和他爸交流,他只知道他爸很忙,家里财务状况一年比一年好。现在要去看守所里面找他,樊亦自己也心乱如麻。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担心律师和他妈联系,甚至没敢提前找费月月要律师的联系方式。樊亦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明天去看看,他很想和家人见面,即使自己不会安慰人,也能看看能不能帮家里些什么。
周四下午课不多,樊亦在咖啡店买三明治的时候看了一眼餐柜里的瑞士卷,出来的时候拎了一盒,上楼拐进了杨候的办公室
“写nm什么玩意儿”樊亦刚踏进办公室就听见这么一声,抬眼见一个穿着驴家大logo外套的男孩站在杨候的工位旁边,他把几张打印纸往杨候脸上一甩:“你tm指望南加大看了这ps能要我?”
杨候平时温和的笑意僵在脸上,目光有些闪躲:“李辉,你别着急,这篇是因为老师之前每次和你沟通文书的内容你都说无所谓,所以我先按学校往年喜好写的一篇例文,咱们还有时间改……”
“都四月了,我是准备走秋季入学的,哪还有时间跟你改改改啊,而且你这文章里胡扯做志愿者什么的问过我吗!”
“有的……因为你老不接电话……我就用微信发给过你啊”
叫李辉的男生一把拎住杨候的衣领:“妈的这就是你一个帮人写文书的态度?我赶不上今年入学你赔吗?”
杨候正想着对策,忽然感觉衣领被松开,只见樊亦正紧紧握着李辉的手腕,李辉吃痛,但发现手腕被抓着完全动弹不得:“你他妈谁啊!放手!”
“给你老师道歉。” 樊亦眼里是一片寒冰。
“他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我道歉?还有你他妈才该给我道歉!抓痛我了!”李辉伸出另外一只手想扇樊亦,结果也被一把抓住:“连personal statement是自我陈述都不知道?文书老师变幽灵写手了?”力气敌不过的李辉趁樊亦说话抬腿对着肚子就是一脚,樊亦直接一拳回他脸上:“b玩意儿,你这狗样还想出国?还南加大?别漂洋过海去丢脸了。”
“樊亦!!”杨候拉住樊亦,把他和李辉拉开:“他是学生,你别动手了。”
李辉被刚才那一拳打出了鼻血,冲上来还想还樊亦几拳,结果被其他老师给拉住,“你tm敢打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樊亦从小最不怕的就是别人想跟他比爹:“是我啊”
被两个老师驾在中间的往外抬的李辉气得鼻血直往下流:“樊亦是吧,行,你等着。”
腹部被踢中的地方翻江倒海地痛,樊亦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服上被弄脏的地方。还是午休时间,在办公室的老师并不多,但樊亦还是能感受到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盯得他浑身难受。
“肚子被踢了吧你?快我看看。”樊亦打掉杨候伸过来的手:“我没事。”
杨候是真没料到樊亦敢来这么一出,有些急:“怎么就上手了呢?这还在办公室。”
“那孙子对你态度那个样还能忍?我不出手这下一秒挨打的可是你!”樊亦的情绪还在亢奋状态,几乎一点就着:
“老师当成你这个样子可真tm窝囊。”他觉得这老男人真是不可理喻,学生大吼大叫不敢说一句重话,到自己这儿却批评得头头是道。
杨候看到樊亦满是轻蔑的脸,读到了对方表情里的鄙夷。
“我这种人确实惹不起李辉这样的学生。”
——你也一样。
后面那句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
被杨候一句话戳到痛点上的樊亦脱口而出:“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杨候蹲下开始收拾闹剧现场,没再理会樊亦。
樊亦气得一脚把已经掉在地上的整盒瑞士卷踢飞,转身离开。
樊亦找了个教室坐着,腹部还是很痛,他趴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因为挥了一拳红肿的指关节。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樊亦看了一眼来电,是教师主管。
料到有些事躲不过,他接起电话:“赵老师。”
“小樊,你来下我办公室。”
进老师办公室这种事樊亦从小到大没少干,而且总是进去得趾高气扬。身体上的记忆让他这次作为下属进去依旧毫无波澜。
“听说你对李辉动手了?” 主管老师皱着眉。
“嗯,他先动的脚。”樊亦从容地陈述完事实,还把衣服捞起来给他看自己的淤青。
“简直在胡闹,怎么能在办公室和学生打起来。”
“对不起,我实在看不惯他对老师的态度。”
主管老师叹了口气,认定樊亦太年轻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在我们这个机构里不少孩子非富即贵,说话冲点老师也只有忍着。”
樊亦当然懂,只是他从来没在乎过谁高谁低,至少在他成长过程中没有人敢让他憋屈:
“再富贵也得先学做人,何况我是他老师。”
赵主管叹了口气:“第一我们不是学校里的老师,管不了思想品德;其次……”赵主管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樊亦:“李辉他爸是我们公司的执行董事……”
樊亦一挑眉,看来后面这个才是他坐在这儿的主要原因。
“小樊,刚才李辉他爸给我上级那边打了电话,让问一问这个事……你看你是自己去和李辉和和气气谈谈……?“
“不必了。”樊亦不可能去和那b崽子道歉:“另外一个选项是走人是吧,那我走了。”
“你别赌气……你和他也差不了几岁,有什么不可调……” “不用了” 樊亦起身 “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去hr那边走流程的。”
主管皱着眉头看樊亦夺门而出,只能再次叹气:“年轻人啊……”
樊亦关上门,依旧一脸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