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红跪在堂屋的木地板上,拧着一张脸,吊着杏仁眼看着座上的黎月,眼里满是不忿。
身旁的书白,则哭的满脸涕泪,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板上,口里不住嘟囔:“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黎月只看了两人一眼便别过眼去,不是她心狠,只是她知道变了的人心是最不可以留的。她们会像毒蛇一样在暗处生长,有朝一日,趁其不备再反咬一口,养在身边便是祸患。
“你们今日便随这婆子出府去吧,陈府是留不下你们了。”
书白闻言如被抽光了力气般,匍匐在地。她怎么这么命苦,病重的母亲,贪赌的哥哥,她,只不过是想让家人能活下去罢了。她只是命不好罢了,这世道就没有一条活路给她。
也难怪书白如此反应,未到年龄被主家发卖的丫头,若不是主家营生不济,便是品行有亏。这样的丫头,离开了陈宅,便难再入富商家去。无非是卖于破落户配婚,或是卖入烟花之地。
书红两眼赤红,猛地抬头盯着黎月,“你只不过是比我们有了一副好命格罢了!”,她一字一顿,“凭什么你就可以入府做当家主母……”
黎月定定望向书红,“不过是不同位份的替主家办事罢了,而你万不该生这歪门左道的心思。”
“呵,歪门左道!”,书红额前一丝乱发垂下,她伸手拢了拢,“那些夫人小姐,不过是投胎进了个好肚子,点个香熏个衣服便可豪掷百两。”,她直了直身子,“我不过是分走了一些罢了,凭什么,凭什么……”,书红激动异常,却怎得也说不下去,凭什么?这世道便是如此,各有其命罢了,认命安分便可得一份安稳。可她不认命,她偏向体验人上人的日子,她偏也想像那些夫人贵女一般穿金带银,凭什么不可以?
“凭你来路不正!”,黎月感到气愤了,“凭你发心不正,手段不正,所求不正!”
墨莲望向黎月,只见她继而说道:“你若是求逆天改命,用自己的才智,努力,勤勉去闯荡一番,我会敬重你。但你所求不过是贪图富贵罢了,便不要说些凭什么。你领陈宅月银,却偷盗主家,所求不过是些金钗银环。”,黎月盯着书红,不自觉睁大了眼,“可以说是用了最不当的手段去获取最无意义之物,你说凭什么!”
黎月不知道自己为何气愤,但是对于书红所言所行,她做不到心如止水。
这世间本就艰难,镇上有富商持画舫者数,夜夜笙歌,琳琅满目。同一片月色下,亦有苦难的家庭无数,吃不上饭的,养不起孩子的,比比皆是。书红这般得以进高门大院谋一份内宅的差事,虽说抵不上富贵家的小姐,起码也是穿暖吃饱。一番心思全用在算计谋私,若是真有这改命的志气,何不出去闯一番自己的营生。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堂下一婆子,便是今日来买卖丫头的,最会察言观色,“看样子寻常人家是收不了你了,我定给你寻一处,让你再厉害!”,说罢她拧了一把书红,却被她一手甩开,差点跌了一跤,“好呀,好呀!老婆子定给你卖到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说罢,狠狠按住书红,用绳子一捆便绑住了她的一双手,又拿了一根巾子往她嘴里一塞,便扔到一旁。
孙妈妈站在一旁,但瞧不语。书白书红俨然已是一双废子,她只需盯着她们不要攀咬出陈张氏即可,至于其他的,她可没兴趣掺和。
见状,墨莲连忙递了一碗茶给黎月,黎月接过茶杯向后靠了一靠。
“娘子啊,您瞧瞧我带来的这些个丫头,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底下一个婆子卖力介绍着身边的一排小丫头,“您瞧瞧这丫头,别看她瘦,气力大着呢,在后院干活最是好使……”
“孙妈妈,今日劳烦您来挑选两个丫头抵了书红书白的活计。”黎月转头向孙妈妈望去,“您陪伴婆母多年,这方面定是有经验的,今日有劳了。”
那婆子一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转头便打量起这孙妈妈。只见她伏了伏身子,“承蒙娘子瞧得上,老身今日定为娘子挑选两个得力的丫头。”,孙妈妈来褚玉苑之前与陈张氏自是商议过一番,两人正愁没有插手的借口,今日选新丫头这事黎月托付于孙妈妈,自是不必推辞,接了便是。
那婆子见状,赶紧将那丫头往孙妈妈眼前一拽,“哎哟,这位妈妈一看就气度不凡。”,边说边在那不甚美貌的脸上堆满了笑,“您看看这丫头,筋骨好,善女红,还善灶上,今后养了做个全灶定是个能手。”
孙妈妈见这婆子那谄媚相,有些厌烦,又有些受用,“这姑娘之前是在哪家做得?”
“哎哟,哎哟,可是个清白的姑娘,是镇上李裁缝的幺女。”那婆子拿着桃红的帕子掩着嘴笑道,动作来去甚大,这掩着嘴笑也真是多此一举了,“他爹前日做坏了贵人的衣裳,那金线,哎哟,要赔,没得法子只得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寻个活路。”
“这倒是个清白出身,”孙妈妈一边扒拉着女孩,“准备卖个多少银子呀。”
“李裁缝要八两银子呢!”
“八两?!”孙妈妈惊呼,“怎不去抢!”
“唉,唉,可不是么,还当时发了白日梦。”那婆子接着道,“我老婆子贴了这张老脸也收不了啊,奈何她老子走投无路了,我老婆子也就发发善心。您瞧着……”
“四两!”孙妈妈故意不去看这姑娘,走向一旁的丫头挑选起来。
那婆子自是知道,这是买卖丫头时常用的心理战术,主家为了能讨价还价,再满意也不能流露出来。
她还真没有猜错,这孙婆子对刚才那丫头确实满意。尤其难得是这丫头出身清白,她可不敢往少主的院子里引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头陈张氏就饶不了她。
“再加些吧,再加些吧,”,那婆子故作为难,其实镇上大户买丫头,这种没有上岗经验的丫头一般也就值个四两银子,碰上那些小户,说不定三两银子便得了去。
“你这婆子……”,孙妈妈故作为难,瞟了一眼黎月。
黎月看这婆子拉着的丫头一张国字脸,眼睛清亮,眼神镇定。可惜了,一个丫头生了个国字脸,很难用一些女孩子家的赞美之词去形容这张脸,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另一种“国泰民安”。
“可自愿入府?”黎月问道。
那婆子拉了一把这姑娘,示意她回话。
姑娘收起眼神,看向黎月道:“愿意。”
“你不怨你爹将你卖了?”黎月疑道。
“家中数口都指着卖我的银子接济,”,那姑娘顿了顿,“若是父亲可以这笔银子完成差事,哥哥便可以继续考学,我愿意。”
又是一个被卖了养家的姑娘……
孙妈妈见状,便明白黎月是满意这个丫头的。她瞧这姑娘此前一直看这地面,并不四处张望,回话时也点到为止,是个有悟性的,定不能再像书红一般干出这老些个蠢事来。既然两相满意,孙妈妈便走回黎月身边,低下头来,眼睛一眨。
墨莲见了,便转向黎月,接过她手中茶盏。
“五两银子,”黎月向那婆子道,“五两银子,便将人留下吧,也全了你一番相助李裁缝之心意。”
只见那婆子眉开眼笑,叩谢不已。
随后,又是一番挑选,再留了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这婆子便押着书红书白二人离去。
“孙妈妈,今日有劳了,明日早间请安时,再向婆母呈报。”黎月起身道。
孙妈妈知道事情已了,自己该走了,便行李道,“娘子有劳了。”
墨莲忙将一把碎银塞入孙妈妈手中,作为酬谢。
书房。
“你说她今日发卖下人时动怒了?”陈均柏听着陈刚诉说,好奇想着,他这位便宜娘子居然会为这些事动怒。
陈刚连忙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是啊,听下人说,娘子一连斥责了书红好几个不正,什么,来路不正,发心不正,还有什么这不正那不正的,真是气极了的模样。”
陈均柏撇了一下嘴,继续摆弄着书架上的册子。
“而且,而且听说娘子还斥责了书红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什么什么贪图富贵之类的。”陈刚还意犹未尽。
“逆天改命……”,陈均柏尤自重复道。
“主子,咱这位娘子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今日倒是难得发了威。”,陈刚道,“看来也是真性情之人,若是日后她得知……”
“如何得知?!”
“是!”,陈刚觉察到陈均柏语气中的不悦,便不再多言。
陈均柏是生意人,走南闯北,他只信人心逐利。而黎月一个后山孤女,仅凭着一副命格便嫁入陈家,怎么听来都是荒唐至极。他陈均柏不是荒唐之人,于是自黎月入府之日起,他便暗中观察着这位新夫人。
然而着黎月也是奇怪,嫁入府中安静得宜,即便是母亲往褚玉苑塞了一揽子下人,她也是笑着照单全收。这副心性,哪里像是一个山姑?外加成婚至今,黎月在照料陈均柏起居之事上,无不用心,陈均柏也是受用至极。
虽说陈家不怕她一孤女能搞出什么事端,但是这事儿从根子上透出来的荒唐,他父母居然也不觉异常,这不免让陈均柏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