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鸮和理查德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刺眼——来自头顶那盏过于明亮的水晶吊灯。

他们刚刚迈入了斯特拉索夫的餐厅，在这个粗糙破败的矿场里，这间餐厅甚至算得上是富丽堂皇。墙上挂着几幅陈旧俗气的油画，墙角有几块粗糙的矿石标本，有着木质底座和玻璃罩。吊灯下方是一条铺了雪白桌布的长桌，宛如从另一个世界搬来的产物。

坐在餐桌的主位上是个五十出头、略显发福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口挂着几枚陈旧的勋章，神态透着一种老练与威严，但嘴角的微笑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他就是斯特拉索夫本人。卫队长快步走到他身边，谦恭地说道：“将军，客人已经到了。”

仓鸮迅速扫了一眼席间的人。除了年轻的卫队长，斯特拉索夫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戴着眼镜的秃头男人，和一个面色阴沉的军装男人。

斯特拉索夫微微点头。“欢迎‘螺旋矩阵’的二位，没有什么比在风雪中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更让人欣慰的了。”

理查德上前一步：“将军的慷慨令我们印象深刻。”

“是的，将军认为这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卫队长恭敬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毕竟，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信任和善意都十分珍贵，不是吗？”

“这取决于合作的性质。”仓鸮说。卫队长显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眯起眼看他。

斯特拉索夫向卫队长摆了摆手：“尼古拉，别让客人觉得我们不礼貌。各位入座吧。”待他们入座，他举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各位，来，为了我们的相识，以及可能的合作。”

卫队长立即附和地举杯微笑道：“将军说得对。”

理查德举杯轻碰：“我们为将军的慷慨和远见致敬。”

仓鸮稍作停顿，语气平静：“为信任。”

晶莹的金色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他浅浅地让酒液沾了唇，手指缓缓转动杯柄，动作显得漫不经心，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杯中。这时他看到餐桌对面的阴郁男人目光紧盯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锐利如刀。

“这是奥雷斯多的金榭葡萄酒，战前的陈酿，”那人不经意地说道，“将军今晚特意拿出来招待你们的。”

“是吗？”仓鸮不得不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金榭的香气在他的口中绽放，柑橘的清新、蜂蜜的甘甜和草本的微苦交织而来。

“怎么样？很少有人能拒绝金榭的魅力。”此人微笑着穷追不舍。

“很不错。可惜我任务在身，需要时刻保持清醒。”仓鸮放下杯子。

“很好。”斯特拉索夫突然这样说，引得众人向他看去。“清醒是必要的。——尤其是在面对真正的选择时。”他抬起手，一一指向自己的下属们：“我想，既然今晚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我也应该让你们认识我的左右手。他们让这里的一切正常运转。

“这是尼古拉，我的卫队队长，我最信任的小伙子——想必你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卫队长一面听着，一面向他们微微一笑。

“这是克列托夫，矿场的经理，他的工作就是确保矿场运转良好，为我的军团提供血液。”

克列托夫微微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欢迎，二位。”

斯特拉索夫转向阴郁的军装男人。“而马尔金，我的参谋。没有他的判断和谋划，前几天的突袭可能会让军团损失更多。”

马尔金不卑不亢：“只是尽力完成我的工作。”

侍应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品端上桌。浓汤、烤肉、腌制蔬菜、生火腿，香气氤氲。

斯特拉索夫切着牛排，似笑非笑地看向仓鸮：“‘螺旋矩阵’的精英，果然名不虚传。刚才你的动作……让我想起战场上的老兵，谨慎到连杯中的水都不放过。”

“职业病。”仓鸮淡淡地答。

理查德插话，语气轻松：“将军过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的人，即使在公司里也不多见。”

卫队长尼古拉轻笑，补充道：“确实，L3可不是随便哪个年轻人都能做到的。”

参谋马尔金听了这话，放下刀叉，目光锐利：“听说L3能单兵完成所有任务。”

“你听说的不错。”仓鸮冷冷地看他。

斯特拉索夫忽然开口：“很好，那我们确实有必要谈谈合作。”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矿场的情况你们已经了解了。工人想谈判，以为我会妥协。他们似乎不明白——当年我在贝瓦卫队，从来不接受俘虏。”

“都是那个塔赫尔人阿伦泰闹的，”矿场经理克列托夫语气愤愤，“要不是他，其他人根本没胆子站出来。”

“你说得对，克列托夫，”卫队长说，“诚然，我们不能把矿工统统处理掉，但如果这个猎人能去他该去的地方，事情会好办很多。”

“头羊死了，剩下的羊自然听话。”参谋冷酷地补了一句。

仓鸮看着杯中的酒，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你们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干掉那些不该存在的人。就算矿工数量会有些损失，我也认了。”斯特拉索夫用餐刀敲敲酒杯，笑容里带有杀意：“我要给你们看些东西。”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餐厅的门打开了，两个男人被卫兵们押了进来，他们衣衫破旧，脸上布满淤青，目光中夹杂着恐惧与绝望。斯特拉索夫缓缓站起身，走近并打量着他们。

“这些人……就是前几日突袭办公区的矿工。你做得很好，尼古拉。”

卫队长站起身恭敬地回礼。“感谢将军，但他们还是对那猎人藏在矿场哪个角落闭口不言。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

斯特拉索夫向他挥了挥手：“像以往一样。但吊高些，让每个人都看清楚。”说罢他走回座位，似乎对此事不再关心。

仓鸮和理查德对视一眼。他们看得出来这是在演什么戏，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对方演下去。

卫队长尼古拉上前几步，示意手下的人动手。“离地毯远些。”他吩咐说。

卫兵将矿工拖到角落，枪口直抵他们的后脑。仓鸮看到，其中一个矿工试图挣扎，全身微微颤抖，但很快被粗暴地按住。下一秒，两声枪响，血溅在地板上，划出一条蜿蜒的暗红。

尸体很快被拖走，卫兵擦拭着地板，直到光洁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现在你们清楚了吧？”卫队长回到座位，语气冰冷，“猎人不死，死的就只能是他们。”

“其实，让他们死掉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斯特拉索夫的目光落在重新变得干净的地板上，他慢条斯理地将牛扒送入口中，“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仓鸮的目光落在盘中切得整齐的牛扒上，又抬眼扫了一圈桌上的菜肴，冷冷地问：“所以，我该在享用这些美餐和佳酿之后，去杀一些吃不饱的人？”

“将军的慷慨从未延伸到无意义的慈善。要知道，需要请‘螺旋矩阵’帮忙的地方，从来不是温饱问题。”卫队长的话中充满威胁。

“你们想要什么？”理查德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配枪，身体微微前倾。他知道，这场谈判的主动权正在迅速滑向对方。

“冷静些。”斯特拉索夫伸手向下按了按。“既然仓鸮无意帮忙，那你们就最好留下军火。毕竟，如果矿工真的把矿场翻了天，最终受损失的还是‘螺旋矩阵’。”

“……我需要请示上级。”理查德不着痕迹地在桌下用脚尖踢了一下仓鸮。

“请便。”斯特拉索夫说：“不过我提醒你们，形势变得很快。杀几个矿工对你们来说应当是惠而不费的生意。”他向仓鸮微笑道：“年轻人，你总不至于害怕见血吧？”

“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仓鸮看着他。“但如果任何事都是生意，那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说完，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他放下酒杯，抬手揉了揉额头：“抱歉，失陪一下。”

斯特拉索夫眯了眯眼，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当然，不过要快些——我不想让讨论冷场。”

理查德和仓鸮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随即立刻插话道：“将军的提议听上去确实很划算，不过仓鸮不是那种一拍即合的人。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更长期的合作？”

仓鸮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外套，手指飞快触过腰间的枪套，随后转身走向餐厅门口。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有远处选矿区的灯光在冷清的空气中微微闪烁。仓鸮打开通讯终端，飞快输入：“皇帝要人祭。骑士离场，主教接手。”过了几秒，屏幕上跳出了维克托的回复：“明白。执行B计划。”

仓鸮把战术终端放进口袋，望向窗外的雪。他知道，自己必须在15分钟内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