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不月》
2025.03.26/蒜且
清晨,登机口迎来了第一波乘客。
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交谈着入场,将狭窄的廊桥衬得拥挤。
辛从悦梳着法式盘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蛋,穿着熨贴得体的制服套装。
她腰杆笔直挺立,和同事站在机舱门口,嗓音清亮:“早上好,欢迎登机”。
人群中间,被簇拥着一男士,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插兜的手腕袖口露出表盘,整个人干练又稳重。只是步伐稍慢,拉低了整体前行的速度,排场不小的样子。
负责前舱的乔悦琪殷勤地探身上前,接过登机牌查看,将人引到座位。
“谢谢”,走在最前面,拎着电脑包的男子朝机组人员点头。
他身后那位则神情淡漠,心思在别处。
那人路过辛从悦时,眉心仿佛动了一下,眼神径直扫过那身深灰色的制服短裙,落在航司logo上。
好像有些眼熟,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思绪被一个高亢的声音打断。
“辛从悦?还真是你”。
冯昭困意不小,仍强撑着精神和机组打了招呼,不想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眉眼有些相似,妆容气质差异太大,他定了定睁大眼睛仔细看,居然没认错。
“冯昭?”辛从悦提眉,眼里闪过惊讶。
不等乘务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来,她抢先一步接过冯昭手里的登机牌,做出认真指路的样子:“欢迎登机!座位号是3C,请往右走”。
“谢了”,冯昭拿回登机牌,正要配合往里走,想了想转身,说:“麻烦您带我过去”。
辛从悦一愣,没理由说不:“好的,请跟我来。”
冯昭压低声音:“怎么做这行了?高考不是考得挺好,录了211外语系,我没记错吧”。
此刻, 他脸上看不到半分困意,满满的好奇。
辛从悦选择长话短说:“小语种特招进来的,不是211还不要呢”,说完她打量了一眼冯昭,反问:“你现在哪里发财,穿得人模狗样的。”
冯昭不生气,语气顺势吊儿郎当起来:“卖电器,跟着老板混口饭吃。老大,你看——”
这是谁。
话未说完,被悄然打断:“您的座位在这,请勿在过道长时间停留”。
语气生硬,冷冰冰。
引得周围几个人看过来。
她居然敢对商务舱要客这个态度?
乔悦琪不满地瞥了辛从悦一眼,礼貌笑到:“冯先生,需要帮您将包放到行李架上吗?”
“谢谢,不用”,冯昭摆摆手,喊住要走的辛从悦:“找你买机票打折不?”
她回头,笑容甜美,声音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私聊”。
人走了,留下的话却惹人遐想。
立即有人打趣道:“冯总,有情况?”
“你说巧不巧,坐飞机还能遇上老同学,以后咱天上也有人了”。
“瞧你又给自己贴金了,人愿不愿意搭理你还不一定呢”,说话的是绍黎,嘴上讽刺冯昭,眼神却有意朝舱门的位置看了一眼。
“还真是,毕竟她连…”
说到这,他有意卖关子,朝前座看了一眼。
褚遂宇低头揉着眉心,双目微阖,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事人一个不在场,一个不在意。
冯昭忽然没了调侃的兴致,悻悻落座。
同样心情郁闷的还有乔悦琪。
风头被辛从悦抢了不说,今天前舱还接近满员,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好伺候的,想想就头疼。
进入平飞后,乔悦琪巡查过道,遇上同在客舱巡视的辛从悦,她用余光将人打量一遍,眼神落在她头发上:“咱们公司什么时候改仪表标准了?”
辛从悦知她来者不善,碍于对方号位高,只能恭恭敬敬道:“姐,怎么了?我哪里有问题,您直说。”
乔悦琪指了指耳边,带着白眼走开。
头发乱了?辛从悦伸手往两鬓摸了摸,有些不放心,溜去休息室,拿出小镜子照了照。
瞅半天才发现有根细小的发丝贴在耳朵上,不睁大了眼睛仔细瞅,很难看见。
她悄悄把发丝整理好,同时也把坏情绪藏进心底。
谁让师傅唐霖去年离职了呢,现在她在公司连个靠山也没有。
说起乔悦琪对辛从悦的恶意,有点意气用事和眼红的成分。
她俩名字里都有个“悦”字,在辛从悦没来之前,大家都叫乔悦琪“小悦”,某次两人飞到一个航班,机长看着组员名单,说你俩撞名字了,明显辛从悦更年轻,应该叫她小悦才对。
乔悦琪有意无意留心起辛从悦来。
打听到她是本科学历,走总部人才项目特招进来的,不仅不用交培训费,入职待遇比肩高级乘务员,这让心气高但只有大专文凭的她内心不平,自此埋下一颗暗自较劲的种子。
当然这些辛从悦并不知道。
此刻她推着水车,半蹲在经济舱狭窄的过道,给乘客端送饮料。
想到商务舱坐着冯昭,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初级乘务员。
转念一想,又有些唏嘘。
同一个教室出来的,人家出行都商务舱了,而她连给商务舱服务的资格都没有。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痛苦也是。
她努力不去回忆刚才的场景,但褚遂宇那张淡漠的脸,却无限在脑海中放大,搅得她思绪纷飞。
如果当初接受了他的告白会怎样呢?
——
下班回到出租屋已是半夜。
她进屋先把行李扔开,摊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
郊区的夜晚漆黑一片,只有机场方向透着点点灯光。
耳边时不时传来客机起落的轰鸣。
看着一架架飞往黑夜中的客机,辛从悦能想象到里面乘务员的心情。
疲惫、困倦、烦躁——紧绷的神经。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恢复了一点能量,开始有力气卸妆、洗漱。
“亲爱的,有个培训的活,最近有空接吗?”
睡前点开微信,看到两个小时前唐霖发来消息。
“有空的师傅。具体什么时候,我提前调出时间。”
“暂定下周五,按照老规矩准备就行。”
唐霖还没睡,最近公司内部变动频繁,一说总部打算在益城新设研发中心,一说分公司要进军商业地产,总之将有大动作。作为人事行政经理,业务上的事不用他操心,可后勤上杂事琐事不断,这几天光是为组织新员工培训,就加了不少班。
“好的,谢谢师傅。”
“客气。”
消息一发出,辛从悦终于撑不住,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这一晚睡得并不好,梦魇不断。
一会儿梦回高三,拿到月考成绩单,排名居然掉了一百多位,赵丹被班主任叫到学校,两人指着她的鼻子说“早恋误事,考个二本都成问题”;
一会儿梦见多笔生病,她拖着几十公斤的狗子下楼打车,好不容易到宠物医院却发现关门了;
又梦到上网找黄牛抢老中医的号,对方要价五千,好说歹说才砍下来五百,对方还振振有词,“这是技术服务费,你以为我白抢的!嫌贵试试自己挂,排半年都轮不到你…”
等她打开手机银行转账,看到工资卡余额只剩一千出头,吓得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幸好是梦,卡在胸口的担忧和难受瞬间消散大半。
“不是要带你爸去看中医,约的几点,怎么还不回来?”
赵丹的电话在她补觉的时候响起。
辛从悦翻身坐起来,哑着嗓子回:“何大夫这周停诊了,预约改到下周,我要是上班,得麻烦您或者我姐带他去了。”
赵丹:“不早说,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不回了,我有个翻译稿要校对。”
赵丹:“忙完有空还是回吧,你爸爸一天不如一天,能多陪陪他也好”。
“嗯”,挂掉电话,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辛明华三年前查出肠癌,发现已经是晚期,做完手术后,医生说情况不乐观,也就两三年的样子,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当时辛从悦站在毕业的关口,本打算继续读研,可家里断了收入来源,后续还得负担昂贵的化疗费用。
她迅速改了方向,投简历面试。
奔着待遇好、离家近的条件去,最后签了中航益城分公司。
空姐不就是高级服务员,大专毕业就能做,211毕业干这个,书白读了。
辛从悦刚入职那会,难免听到闲言碎语。
其实她也替自己可惜,羡慕那些去外企、出版社当白领的大学同学。
不过后来和室友闲聊,问起收入,她们到手才四千,不及自己的一半,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高收入的行业,消费水平低不了。
一半的工资要上交家用,另一半要交房租、维持吃穿住行,最后所剩无几。
好在她年轻有干劲,靠着休息时间,偶尔做翻译兼职、帮朋友卖宠物周边,多少赚了些零用钱。
日子谈不上好,还算过得去。
冯昭找她寒暄的时候,辛从悦是这么描述的。
两人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微信没普及,班级只有□□群,冯昭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要到她的微信。
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有点革命友谊在。
后来冯昭的朋友褚遂宇一门心思要追辛从悦,他帮着传过几次话,再后来她和褚遂宇没成,两人的友谊随着这段未竟的恋情不了了之。
冯昭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故事,这么些年,他就没见褚遂宇对谁如此上心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褚遂宇越是不说,他越是好奇。
这次遇到辛从悦,他心里那点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她知道的似乎还不如自己多,冯昭把手机揣回裤兜里,看向不远处正在挥杆的褚遂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