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的话,玉衔蝉并不全然赞同,但他说的有些道理,玉衔蝉稍加思索便将这件事暂且搁下。
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两日前白虎神君监兵带着她的护卫近侍与神将离开,玉衔蝉作为少主君为她送别,虽未明言,但九命几近于默认他就是有神氏的族长,只等玉衔蝉抽个空暇将不太愿意的几个分支打过一遍,他就可以举行宗族长继任的礼仪,成为九命的新族长了。
这件事倒不急迫,羲和尚未成为新族长,风里希也还在外面寻找机缘,盛世未出,并不需要他即刻就任做些什么,因此也可以暂且按下。
考虑到成为族长后多半不会太方便他们出门,玉衔蝉还是倾向于暂且以少主君的身份行事。
名义上是少主君,但目前九命与部分与九命关系亲密的南域宗族已经开始用对待宗族长的礼节向他下帖问好、请安拜见了。
去时白虎神君说他身边得力的人还是太少,想要给他指几个她用惯的侍卫,被玉衔蝉婉言拒绝,君子不夺人所好,只说以后遇见好苗子给他留几个就好。
送别监兵,又见了白泽与烛九阴,他从羲和那听过烛九阴的事情,据说是个很耐不住寂寞的山神,金乌喜食的日精就是从他那捕来圈养的,也难怪会喜欢上和卿这种博古通今又促狭的大猫。
烛九阴长的年轻,人面蛇身,身着赤衣曳行于地,他有一双狭长的竖瞳,冷不丁看人一眼会叫人心底发冷,然而和卿邦邦给他两拳,这位山神又只会露出清澈呆萌的眼神幽怨可怜地看着和卿了。
他跟着和卿用面见族长的礼节请见玉衔蝉,来时心情还颇为忐忑,生怕这位不明性情的族长不肯同意他与和卿在一起。有许多宗族都不喜欢自己的嫡系与外族通婚,尤其是他还算得上是前不久遭了神道厌弃的龙族的一份子。
为了讨好他这位年轻但却在辈分上居长的长者,烛九阴还给他准备了礼物,石匣里盛着三枚大小一致色彩各异的宝珠,据烛九阴所说,这三枚宝珠分别叫开天珠、辟地珠、混元珠,是他先前用天上掉下来的星子打磨而成的。
听说玉宸喜爱宝珠,特呈上与他做见面礼,聊表心意,还望少主君笑纳。
明明是条冷龙,非要憋出张笑脸来,玉衔蝉坐在上首神情肃然,直把这条别扭龙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叫人收下三珠,算是默许了他们的交往。
珠子不算什么贵重之物,虽然有些奇妙,但神道早期的爱好淳朴,在杀戮上喜欢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用蛮力打死人家,是以这三枚宝珠与翻天印、截教主后来拥有的众多宝珠—玄黄五珠、日月珠、戮目珠等俱都有一个最基础的作用,使出强势将人砸死。
截教主多的是杀人的手段,自然不稀罕这些,后来收的弟子多了也就随意给出去,他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富裕出手也最阔绰的道君了。
得了玉衔蝉的承认,此龙极是高兴,不久就开始琢磨着如何生孩子,他心气高,在北地的山神里也算得上有名望有实力的那一批,虽不如隐渊祖师开宗立派自为一都之主,也是北地神属中的佼佼者。
羲和已经结契孕子,他也想开枝散叶让自己家热闹些,想到会有几个他和和卿的孩子承欢膝下,烛九阴一时眉眼弯弯。
钟山之神的心思太浅薄,玉衔蝉略略看过就把他放下,这时节的主流是知母不知父,烛九阴想要与和卿长相厮守估计日后也是待在九命居多,他不担心和卿吃亏,依和卿的性子,她有朝一日厌烦了就会甩掉这条龙。
玉衔蝉冷眼瞧着,和卿也不是沉迷情欲的猫,她多半又是在背地里打些自己的主意,心里不放心,他又叫来和卿聊了聊。白泽是典型的宗族思维,玉衔蝉训她,她就连连点头称是,末了还添上一句少主君教训的是,然而看她模样,分明不上心。
殿内沉默片刻,玉衔蝉依着宗族的思维想了想,又问,“你和烛九阴在一起,是喜欢喜欢他这条龙,还是喜欢他的身份血脉?”
“身份血脉不正是组成他这条龙的一部分么?”
白泽反问。
如果他不是钟山之神,如果他不是血脉强大的宗族子,她白泽为什么要跟烛九阴在一起呢。
玉衔蝉心中有数盘算了下叫她退下,如此看来,和卿想要生下血脉强盛子嗣的念头远比情根深种的说法要真,多半只是一晌贪欢,羲和那样终究是少数。
他只不叫和卿做的太过就好了,其他的,他到底是九命的族长,不迁怒别人就已经不错。
护短是宗族的本能。
确保白泽脑子清醒不会像九卿一样做出荒唐的事情来,玉衔蝉又着手去准备拜见香祖的事情。
香祖出身兰蕙,兰如君子,蕙质如士,其有君子的品格,成名日久多有威望,便被奉为香祖,统辖兰桂椒菽一众木属宗族。
嗯,这也是个他的长者一辈需要慎重对待的大人。
玉衔蝉叫人拟了拜贴,以晚辈的身份前去拜会她。
香祖宝卿住在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大九疑山上,知道玉衔蝉要来拜见她,索性没有外人,她便在环境清幽的朱明峰上设宴款待玉衔蝉。
九疑山是为神道所喜爱珍重的名山大川,因香祖也颇为祂喜爱,生出香草美人的偏好来,这里倒是并无什么神道造出的蠢东西,只有黄鹤白鸦怡然自得,翠竹成顷,山林郁青,等到后来有虞氏在这里成就神道,九疑山依旧是天下有名的洞天福地,仙道兴盛后,玉宸大道君命人著《上清天宫地图经》,将它列为第二十三名。
此是乾坤圣境,仙家别馆。
及到拜会那日,玉衔蝉换上一身赤红色绣三乌共足烫金纹的衣裳,头戴金钗,腰佩琳琅,霁青色披帛曳地,略点脂粉,由着众猫梳妆打扮得好不华美逼人,等到数队神女巫侍引他与讙、类、渠梁等登上寒石长梯,宝卿早早入席等他。
香祖化形时年轻,如今看来也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只是举止从容优雅,端是老成持重,一众女修侍奉她左右,各个欢悦欣喜。
宝卿见了玉衔蝉如此妆扮果然甚是喜悦,叫他上前来坐在自己左侧。
这就是来见香祖唯一的不妙之处,她成名的早,性子也促狭,只爱把喜爱的晚辈们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来养,她又偏好明艳色,玉衔蝉今日的装扮果真是极合她心意了。
她握住玉衔蝉的手仔细打量他,含笑取下身上配有一枚玉环的酢浆草结与他添彩,才对左右介绍他,“瞧,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一见的少主君了,可当的一句神灵之姿?”
有大胆的女修来看他,顺着香祖的话夸赞玉衔蝉的美貌,心道这是又操心上了他的婚配问题,除了免不了的因为年岁渐长引来众多长辈关怀,倒也还好。
不等玉衔蝉给他的大管家使眼色岔开这件事,早有对他与元始之间的暧昧心知肚明的含笑接话。
“宝姨可不要乱点鸳鸯谱,不然他家里那个小心眼的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风里希拈着茶盏笑吟吟发言,宝卿这才明白原来早有人看上了九命家的漂亮猫崽。
“竟有这事?”
“还是没影儿的事情,不要听她胡说。”
玉衔蝉微微一笑,将这件事遮过,不过见了风里希他倒也很惊喜,只是眼下在尊者面前不便私聊,两人交流了个眼神,只等宴后再说。
玉衔蝉陪香祖说笑一会,因有风里希的打岔,香祖似是忘了询问他心仪谁的事情,只不免又提到他身边缺人的事情,巫衔蝉素来年轻有为,但仅她一个哪里顾得过来,讙类之流又性格跳脱,又或在九命神道各领要职,用起来并不顺手。
“你若是不嫌弃,我这里倒有两个心细周全的,就叫她们跟着伺候你,做个侍女,也算为她们某个前程。”
香祖一指,便有两个年轻女子从左右侍奉的队伍里出来见礼,一者叫沈隐,一者名梅英。
“尊者说笑了,您家的孩子自然都是极好的,哪里轮得到我挑剔,只是我年轻,又无功绩,做我的侍女实在屈才,不然做个弟子?”
先是拒了宝卿要为他牵红线的意思,玉衔蝉又有事求她,便不好再拒绝,只是人家好人家的孩子来给他做侍女岂不太屈才。
“她们也就只有心细一点好处,你不嫌弃就已经极好了,若是以后你有看得上的,再自己处置罢。”
宝卿失笑,叫他自己处理,玉衔蝉也便应下此事。
酒过三巡,玉衔蝉吐露来意,他此来一为拜会香祖,二来还真有一件事要请教这位长者。
“我有一位友人年纪小修为又浅,早些年去了彼岸,我虽记下了她的神韵,只是彼岸之大难以找寻,不知尊者可有教我?”
彼岸,即是对亡者所去之地的讳饰,生死之道是宗族掌握的常识,生者存在于神州,与之相对的亡者所居之地便被叫做彼岸,隐喻其重入天地,再演生死造化。
通天当年应下了为椿姐儿找她那只小蜉蝣的事情,这些年也并非抛在脑后,按理说命格越重修为越深之人越难找寻,一只小蜉蝣对通天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他毕竟是精通生死道与神道的不世之才,可她死的太早,时隔多年,当年通天又太年幼,这其中又隔了一季劫数,劫气弥漫找寻起来并不简单。
香祖是生死道的大能,想来总比他知道的多些。玉衔蝉简要与她一说,香祖便也很唏嘘。
“原来是这样,这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些隔了一季的事情因为祂在,并不好理清,不过你可以去幽都瞧瞧,那有一本厘定生死之书,也叫生死簿,或许上面会有你想要的。”
香祖指指上空,并不多说祂的事情。
“那地方管理得严些,我给你一道咒令,你只管去就好了。”
香祖所管辖的地方就包括幽都一地,玉衔蝉来找她可以说再恰当不过,当下谢过宝卿,不久后又有事务找上门来,宝卿便叫他们自己顽去,她先行离席。
几人恭敬送这位长者离开,这下,玉衔蝉才与风里希有了叙旧的时间。
“姊姊怎的在此?”
……
另一厢,香祖的一位后辈正向她轻声询问,“祖师,我族与有神氏向非同盟,为何您今日如此亲近有神氏的少主君?”
宝卿没有看他,只是眺望远方,“第二季已经开始了,祂这回的目标会是谁呢?”
祂是谁?
香祖的后辈一脸茫然之色,宝卿看的头疼,怎么九命有这么聪慧的继承人,她们家的孩子平庸的很。
芝兰玉树,恨不生于吾家。
也不知道那猫崽心仪之人又是谁家天骄?风里希年轻但嘴严,只说一句来勾的人心里痒痒,但九命的少主君也是个行事周密的,只等看看再说罢。
香祖从前并不亲切其他宗族,只因她早早看出当年一时风头无二的九命恐怕就是神道最先要铲除的势力,然而她们度过了第一季,第二季被针对者又会是哪一族?
宝卿每每想到这点便会不寒而栗,第二季已经开始了,不早做打算,难道要等神道找上门来,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求援么。
她管着厘定生死之书,比旁人知道的要更多一些,她忌惮杜康,尤甚于他人,这个东西贪婪狡诈掌控欲又强。为了本族的延续,做九命这位少主君的侍女,要远比做神灵与弟子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