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后不久便发生了一件不算大事的大事。林侍郎之女林筱雅与户部尚书之子王祎定亲了。
男未婚女未嫁的定亲实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先前这两家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是以,王家的冰人登林侍郎府的门的时候,玉京中许多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一段时间林、王两家都处在话题的中心。
赵棠先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也莫名了许久,相比于外人的不明所以赵棠更清楚,王尚书之子并非表姐心中合适的夫婿人选,不知道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怎么会凑到了一起去。
心中有许多疑惑不得解,拖了几日后赵棠终于寻了个时间去了侍郎府。
因着定亲的事,这些日子林筱雅也忙的很,甚至于赵棠第一时间并未见到人,反而先来了正院。
兴许是压在心中的事终于得以解决,赵棠注意到姨母的面色都比从前好了许多,眉间的郁郁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欢喜。
赵棠其实并不能理解姨母的欢喜,养育多年的女儿一朝出了门子嫁做人妇,心中不该是千般的不愿万般的不舍,为何姨母如此欣喜。
不理解归不理解,赵棠并未开口坏了姨母的心情,略说了几句话便去寻林筱雅去了。
不同于姨母面上那显而易见的喜色,表姐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只是眼中有些阴沉沉的。
林筱雅自知道定亲之人的那一日便成了如今的样子,闹也闹过了,挣扎也挣扎过了,可这一切还是无视了她的意愿发生了。
她的不满在王家纳采的那一日达到了顶峰,但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她继续的忍了下来,像从前那般。
“表姐。”赵棠一眼便看出了林筱雅的情绪。
林筱雅坐在窗边的,听到赵棠的声音时才转过头来,眼神里有着赵棠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赵棠知道,那是穷途末路时的死意。那时的林筱雅在退一步屈从于家中择婿后又退了一步,从自己择婿变成了由家中挑了一个双亲满意的夫郎。
赵棠在她的身边坐下,牵起她搁在膝上的双手。
那双平日温暖柔软的手此时像是冰冻过一般。
林筱雅没动,勉强嘴角牵起一抹笑,“怎的今日来了,这些日子武成阁可还忙?”
赵棠稍稍将凳子挪了挪,靠得近些“表姐若是不想笑不必笑,不是外人。”
眼前的女郎失去了平日里的朝气与灵动,如同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浑身透着破败的死气,没了心气儿。
“表姐若是就此认命那才是真正的绝境。”赵棠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任表姐沉沦。
原本呆愣坐着的林筱雅此时有了反应,凝滞的空气也缓缓的流动。
赵棠接着说:“绝处逢生亦是一条路,表姐有心,何必惧怕绝境。”
处处不顺意的苦闷能够压垮一个人,林筱雅也不例外,她再如何心智坚定,善思慧敏也不过双八年华,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并没有经历过许多事见过许多人,挫折更是少有。
接连的退让和挫折让她在一瞬失去了方向坠入谷底,但好在还有人能伸出手将她拉回人间。
林筱雅又是一笑,这次的笑是真心的笑,虽然浅淡可终究是鲜活的。
“表妹总是能够给人信心,叫人开心起来。”林筱雅浅笑着,反握赵棠的手,像是索取又像是给予。
“姨母最近可空闲着?”林筱雅心中不舒爽,她与母亲之间的矛盾此时已经到了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但她不愿意再与母亲争吵,有什么好争的呢,这么多年母亲从不曾改变过,只有她处处退让,反倒叫旁的人担心。
“母后最近在忙着父皇的生辰,表姐若是愿意进宫那再好不过了。”赵棠喜道。这些日子她忙于修史,母后一个人主持追月宴后又要忙活父皇的寿辰,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若是表姐此时进宫能为母后分忧不少。
赵棠的喜不仅是因为林筱雅愿意进宫帮衬母后,还因为她终于在与姨母争吵过后,不再一次次的伤害自己而是选择进宫避避风头,虽然是躲避,但总是要好过整日里伤害自己来的好。
隆庆帝的生辰在九月十二那一日,虽说每年都会早早地预备起来,但每年都会有些不同,有些事须得陈怀芷亲力亲为。
因着上半年赵棠不是身处江南查乡试舞弊案就是在西南暗访春旱错过了陈怀芷的寿辰,虽说生辰礼及时的送上,但总归是错过了叫她难受了好一段时间,这次隆庆帝的生辰礼她也准备了许久,决计不会再错过的。
光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二。
每年的今日各地官员献礼,奇珍异宝无所不有,争奇斗艳琳琅满目的叫人实在是目不暇接,与往年有些不同,赵棠今年的生辰礼物是一幅画,一副她亲手绘制的画。
待朝臣献礼结束便轮到皇女皇子们献礼。以皇二子赵樟开始,七公主赵漱玉结束。
赵樟虽病弱但也在朝中领了差事,少府监主要负责供给天子器御、后宫嫔妃服饰及郊庙圭玉、百官仪物等,下设织染署,赵樟此次的贺礼是由各地织染布料汇成一副百景图,与赵棠的贺礼有些相似了。赵樟之后便是赵棠。
“儿臣于西南两月余,自益州府至黔中府,途径三府风光。父皇坐拥万里河山因劳民伤财而不愿远行,不能亲见大昭的万里,儿臣便亲手绘制了西南三府的景物风貌为父皇贺寿,愿父皇日月同辉,江河同庆。”
接着便是皇四子赵榛和皇六子如今的太子殿下赵郴,最后是尚且年幼的七公主。
四皇子与七公主的贺礼并不出彩不过中规中矩而已,倒是储君不知为何,今年的贺礼也不过平常,并非不够贵重,只是不那么出彩,或者说与众人所猜测的大相径庭。
许多人都以为今年的寿辰上皇六子赵郴会力压一众兄弟姐妹,没想到与往年并无不同。
由此一看皇室子嗣不丰,就算连带着夭折的大公主也不过七人。
年年寿辰,贺礼隆庆帝也收了不少,对于几个孩子的贺礼,只有赵樟和赵棠的贺礼让他有些兴趣,其余的也不过是得了一句“不错。”
万寿节过后赵棠如常在武成阁点卯当值,这么些日子,武成阁里的官员已经习惯了赵棠的存在,甚至于赵棠已经开始上手真正的参与修史中。
不过坐下,手中的古籍还没翻过小半便有内侍来报圣人传她去三清殿。
三清殿是平日里隆庆帝批奏折的地方。
赵棠合上书页起身,满腹的疑问,但她并未问出口,这内侍并非御前的人,想也不知道内情,若是来的是小周公公或梁恩梁公公倒是能够问一问。
带着满腹的疑惑赵棠进了三清殿。
“儿臣拜见父皇。”
通传后赵棠进殿,与大殿中央站定行礼。
隆庆帝正低着头看折子,忙里抽闲抬头看了她一眼,“坐吧。”
时人好胡风皇城中各宫各有不同,比如三清殿中,此时的隆庆帝在蒲团上席地跪坐,并不坐在胡床上。
赵棠等了半晌,终于隆庆帝手中的折子批完了。
“不知父皇今日叫儿臣前来有何事?”赵棠在隆庆帝面前,若无正事肆意的紧。
隆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似是关心道“武成阁可还待的惯?”
赵棠自然是点点头:“除头几日薛老晾着我,后头就有事做了。”
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更何况武成阁挨着大明宫,有一点风吹草动大明宫即刻便能收到消息,没必要说假话。
“既是有事做,可曾看了史书上的记载?”隆庆帝话家常一般问道,“阿棠觉得百年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如今的事?”
她原本是跪坐在隆庆帝身边,闻言默了默,膝行至隆庆帝的脚边,像幼时一般,伏在她的父亲,这天下的主人的膝头:“儿臣幼时觉得阿耶是全天下顶顶厉害的人,朝中的宰相和要臣们又敬又怕,帝王的威仪叫人瞧了便心生惶恐,难以接触,再大些才明白您的苦心。”
“大昭自太祖时建朝,先武德帝朝时已经呈鼎盛之势,肃帝雍帝时由盛转衰,外戚干政,世家横行,若是君主过于温吞客气,威仪稍稍逊色些,兴许此时的天下便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赵棠诚心的道:“儿臣自懂事起便以父皇为表率,可最开始的时候,儿臣翻遍史书,史书中包罗万象,可其中女子的身影少之又少,我朝也不过只有一位武德帝,那时我便知,若我坚持要走,那将是一条崎岖歪斜,又布满荆棘的小路,我想走的那条路实在是太窄了,窄的仅容一人,一旦走上去,或许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不过及笄之年,尚且年轻,在隆庆帝的眼中甚至算得上年幼,眸子清凉,有时候的一些话听起来幼稚的叫人发笑也让人觉得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希望。
“我想要大昭海晏河清,想要宏大辉煌,想开创一个前无古人的朝局,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大昭内政安定,百姓安居的情况下。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使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父皇便是那个令大昭内政安定,百姓安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