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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舒小姐还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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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曾说过,舒先生家里另雇了一个老妈子。有她负责洗衣做饭,陈瑞安来了,只需陪着孩子玩一玩,管她起居即可。

眼前这个女人,大约就是那个老妈子了。

那女人推开一道门缝,陈瑞安见她约莫四十几岁,膀大腰圆,脸庞好似一个月亮,眉毛蹙着,不大好惹的样子。她用攀膊束起衣袖,手上还滴着水珠。

女人警惕地上下打量了陈瑞安一番,问:“你是舒先生说的,要来照顾小姐的那个?”

陈瑞安答是。

女人这才道:“进来吧,你先站在这儿别动,我收拾一下,领你进去。”

说着,女人拉开门,把陈瑞安让进前院。

自从穿越过来,陈瑞安一直在竹篱茅舍间打转,还未曾进过这种正儿八经的宅子。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前院不大,除了一间门房,其他房门都上了锁,看来不常有客人来。

虽然冷清,院子里倒是十分整洁,犄角旮旯里也没有堆放杂物。

前院与内院间有一扇梅花窗,影影绰绰,能看见内院里有一棵大树。

陈瑞安把头探到窗前,还欲再细看,那女人擦了手过来,皱眉说:“别看了,鬼头鬼脑的,跟我过来吧。”

女人引着陈瑞安进了内院,一径走到西厢房前。

她敲了敲门,舒先生在房内应道:“请进。”

女人进去回话,叫陈瑞安先不要动。

陈瑞安不敢动,悄悄回头看院子里的那棵树。

那原来是棵银杏树,比榕树巷那棵榕树要小不少,但是打理得当,树冠的型很漂亮。

再定睛一看,树下站着一个小女孩,想必就是年方七岁的舒小姐。

这位舒小姐身量不高,有些瘦弱,皮肤倒是白得发光。眉眼淡淡的,小嘴红红的,穿着粉粉绿绿的漂亮小衣服,好像一个玉娃娃。

见舒小姐也好奇地看着她,陈瑞安朝舒小姐友好地笑了笑。

舒小姐给她笑得腼腆起来,躲到树后头去了,只探出一只眨巴眨巴的小眼睛。

这时,那女人回完话,出来说:“舒先生请你稍等,先同小姐玩一会儿,他作着文章,不好打断,即刻就来见你。

“我先出去忙了,我姓刘,小姐叫我刘婶,有事你喊我。”

刘婶斜着眼睛又死死盯了陈瑞安几眼,回前院洗衣服去了。

刘婶简直像个斜睨眼(斜视),从不正眼瞧人,态度实在算不得友善。

钱难挣屎难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陈瑞安心想,为了钱,也只好忍着吧。

不必受刘婶审视,陈瑞安终于感到轻松些,走向院中央那棵银杏树,安心陪可爱小孩玩。

见陈瑞安靠近,舒小姐整个小人儿缩到树后;陈瑞安绕着树转圈找她,她也绕着树转圈藏。

陈瑞安哭笑不得,这怎么还演上“荆轲刺秦王”了!荆轲刺秦王,秦王还柱走,这里没有柱,倒是有一棵树。

陈瑞安心生一计,假意说道:“哎呀,这是哪里飞来一只蝴蝶呀?我还没见过这么蓝、这么大的蝴蝶呢,真漂亮。”

果不其然,舒小姐上了钩,从树后探出了小脑袋。

陈瑞安假装手里捧着蝴蝶,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这蝴蝶翅膀一扇一扇的,应该是想飞走吧?”

蝴蝶飞走可就看不到了,舒小姐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跑到陈瑞安面前找蝴蝶。

陈瑞安蹲下,摊开手,手心躺着一颗桑皮纸包着的糖。

揭开桑皮纸,里面是一颗琥珀色的梨膏糖,上头还裹着细密的霜花。

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如陈瑞安所料,舒小姐见了糖,开开心心地接过,放进嘴里,早把蝴蝶抛到九霄云外了。

梨膏糖是用鸡毛从卖糖翁那里换的。

俗话说,梨膏糖“三分卖糖,七分卖唱”,卖糖翁摇着拨浪鼓,唱着自己编的小曲儿吸引顾客,走到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

有孩子要买糖,他就从担子里取出一板,用特制的刀敲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块,手法娴熟,榕树巷里的孩子们都爱围着看。

梨膏糖由梨汁混着川贝、甘草等草药熬出,生津润肺、益气清火,小孩子也吃得。

含一块在嘴里,外脆里绵,甜而不腻,清冽的梨香带着些凉意,直往喉咙里钻,爽口又解馋。

舒小姐人虽小,大约也懂得些吃人嘴短的道理,不仅不再躲了,还主动自我介绍起来:“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青青。”

说着,她拾起一根小树枝,在银杏树边的土上,划拉出“舒青”两个大字。写完丢下树枝,用小手勾住陈瑞安的手,拉她过来看。

这两个字写得十分端正,陈瑞安不懂书法,只觉得横是横、竖是竖,大气得很。

陈瑞安由衷赞叹道:“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我叫陈瑞安,耳东陈,瑞雪兆丰年的瑞,平安的安。”

青青小姐被夸得得意,说:“这是颜体。爹爹要我每天练一个时辰的字,可累了。”

她又捡起树枝,在旁边写了“陈瑞安”三个字。

刘婶人虽在前院,心却记挂着里面还有个“外人”,透过梅花窗一看,正好逮到两个孩子顽皮,赶紧从窗子里伸出一张嘴:“别给她玩土!弄脏了衣服,难洗得要命。”

真是阴魂不散!

陈瑞安正要答,舒先生开了西厢房的门,向陈瑞安挥挥手,和善地说:“你进来。”又向舒小姐道:“青青,今天的字练了吗?回房去练字。”

虽然在家常听哥哥和大顺说舒先生如何如何,但陈瑞安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的舒先生。

舒先生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十分儒雅,同舒小姐长得有七八分像,只是嘴唇更薄些,看起来更严肃;又因教了多年的书,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陈瑞安一瞬间就回想起了前世被老师支配的恐惧,三分紧张一下子变作五分。

进了西厢房,陈瑞安暗自猜度,这应该是舒先生的书房。

举目四望,地上堆着许多书箱,除了窗边一张书案,没有一件家具,更无花瓶、字画等装饰,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陈瑞安联想到了一个词——“寒窗苦读”。

想到刚刚舒小姐说她每日要练字,陈瑞安暗想,如果能让舒先生知道我有识字这一项本领,岂不是可以加些印象分?

于是,她指着书案上反摊着的一本书,笑道:“《大学》,这本书我家里也有,是我哥哥学过的,第一句我还会背呢。‘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舒先生果然感兴趣,问:“你识字?”

陈瑞安道:“认识,但是认得不全,小时候哥哥在学堂里学了,就带回来教我,图个好玩。”

才怪。陈瑞安上辈子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虽然离满腹经纶还差得远,但怎么可能不识字?

当年,陈瑞平要教她认字,她正乐意为识字这件事找个借口,跟着胡乱学一通,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学完了陈瑞平一天的课业。

陈瑞平大惊失色,还以为是自己愚笨非常,愈发埋头苦读。

哥哥能靠读书考上衙门的差事,合该算陈瑞安一分功劳。

舒先生道:“那很好。认识些字,就好比比别人多一只眼睛,有大益处。”

“那我成二郎神了。”陈瑞安笑道。

舒先生也笑:“我从前听你哥哥说过,你们的父亲在外经商。家里老人身体都还好吧?”

陈瑞安老老实实答:“我爷爷卒中,卧床快十年了,奶奶身体还很好。”

舒先生啊了一声,低头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道:“照料病人不容易,你家里人很了不起。你来我们家做事,家里大人都同意吧?”

陈瑞安睁眼说瞎话:“同意同意,他们都很支持,说来舒先生家见见世面,挺好。”

舒先生道:“那好,我看你识字,青青平日练字做功课,辛苦你督促着她些。

“薪水么,一月给你开两贯钱,每月月初结清。

“每日巳时起,酉时止,总共四个时辰;学堂五日一休沐,有我在家,你也跟着学堂的日程一起歇一歇。

“早饭中饭,辛苦你陪着青青吃,她吃饭不老实;晚饭时我已经回家,你也回去陪家里人吃。

“平日我不在家,我夫人身体不大好,不管事,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你刘婶。”

以上翻译一下,就是:月薪两千,八小时工作制,做五休一,包两餐,由刘婶做mentor(带教)。

原本说是一千五百钱,陡然变成两贯,陈瑞安喜出望外。

议定了明日就来上工后,她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为了明天清清爽爽地去迎接新工作,陈瑞安决定洗个头。

现在正是夏天,洗头最方便。打一桶水,早上拎出来晒上半天,就足够暖和;洗完了,坐在院子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全晒干。

陈瑞安要洗头,不得不在院子里洗;张金花要干活儿,也不得不在院子里干。

张金花一言不发,默默地给菜地浇了水、喂了鸡、择好了晚上要吃的红薯叶,全当没看见院子中间还有个有些挡路的人。

陈瑞安也一言不发,即使发现忘了拿擦头发的巾子,也当没看见有个现成的张金花,向屋里喊奶奶帮她拿。

喊了好几声,也没把奶奶喊出来,陈瑞安湿着头发又不好行动,十分尴尬。

张金花已经做完院子里的活儿,冷哼一声,也不看女儿一眼,端着红薯叶径直进了屋。

陈瑞安硬着头皮,又喊了几声奶奶,过一会儿,奶奶才拿着巾子,款款地出来了。

接过巾子,陈瑞安嗔道:“奶奶,您是故意装听不见的吧?”

“我人老耳朵聋。”奶奶不承认,含糊其辞。

陈瑞安才不信,撇着嘴擦了头发,拉过椅子来坐下,开始晒头发。

奶奶忍不住道:“娘儿俩一样的犟。巾子是你娘告诉我你要,让我给你拿出来的。”

陈瑞安不想承娘的情,装没听见。

奶奶又道:“你生下来那天,我抱在怀里一摸,头发又黑又硬,跟个刺猬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等你长大了,肯定跟你娘一个脾气,倔。”

“您肯定记错了,谁家孩子生下来头发像刺猬?那怎么也得好几十天大了。”

奶奶问:“你知道你娘为什么生气吗?”

陈瑞安说:“为我不跟她商量就自己做决定呗,我都这么大了,她怎么还什么都要管呀?哦,对了,还为觉得我伺候人丢她的脸了。劳动最光荣,我凭自己双手赚钱,怎么就丢脸了,她懂不懂呀?”

奶奶摇摇头:“不对。”

陈瑞安想不出来别的原因了:“那还能是为什么?”

奶奶嘿嘿一笑,端了把椅子坐在陈瑞安旁边:“来,我来给你说道说道,你娘年轻时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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