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两个多月没见林暗了，要不是孕妇的餐食很需要注意，她甚至不吃饭就想来，在路上时她还辗转，女孩比他大，又住一起，是上学还是过日子。

林海山无奈：“你肚子没两个月了，儿子不出来住还能回家吗？”

温岚心里明白，嘴上还犟着：“回来住怎么了？家里没房间？”

林海山叹口气：“不是远吗？来来回回的多少少时间？不说儿子就说你，孩子早出晚归的上学，你能睡安稳觉吗？再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高三了营养很重要，营养跟不上学习就跟不上，这一年儿子不能跟着我们吃没咸没淡的孕妇餐。”

“温岚啊。”

“你别乱了，从头想一想，儿子出来住不是你的主意吗？”

“本来小暗还不同意，说要留着照顾你。你还骂儿子，说不知道谁照顾谁，自作主张联系的小章，人小章什么话没跟你说明白？她说侄女在，这一年房子租不租的无所谓，要你考虑清楚，人还说了帮你联系雅苑其他房东。”

“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不信别人，你就信她，我是不是劝过你，找个都是男孩的，雅苑不是没有别的高级教师，你说你租房子，还看人房东高不高级。”

“退一万步说，咱跟小章多少年朋友了？林暗进一中她出过多少力走了多少关系？收咱钱了吗？这情义能说没就没吗？一会见了得和气的，撕破脸有好处吗？以后不用她了？你肚里还有一个呢！”

温岚实在很烦，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就是去看看，不会失体面的。

她打了一肚子的草稿，要怎么说才能把话说儿子心坎上，怎么说儿子才能听她的话。真等看见林暗了，她又说不出来一个字。

当妈的就一眼，就看出儿子眼睛一点光彩都没了，孕期荷尔蒙影响本来就容易情绪化，林暗回头看她一眼，喊她一句妈，时隔两个月，隔了她孕期无数次的心情变化，隔了两个月的三餐早晚，现在还隔了个未知的小女朋友，她眼睛一红，心绪翻涌，忍不住要哭。

林海山当即插话进来：“儿子你住哪间？我搀你妈进屋坐会。”

“你收拾收拾也进来，咱一家人说说话。”

温岚来回地看这间屋子，心情说不上来的自责，两个月了自己怎么能一次都不来？就那么忙？忙得还有一个孩子都忘了？

她进洗手间试了试水，冷热水出得都很快，弯不下腰就指挥林海山摁了下马桶，马桶也是好的，出水利落。进了林暗的房间，看看衣柜书桌，确实是她儿子，都整整齐齐的。慢慢坐到床上，床也是软的，她放心了。

今天其实没什么阳光，可生活有惯性，她还是想把林暗的被子晒一晒，男孩子粗枝大叶的，两个月了他肯定都没晒过一回。

林海山顺着她，两下就揉好了床上的空调毯，准备去阳台。温岚坐凳子上骂他：“你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谁家晒被子只晒上面盖被的？”

“我平时都这么晒的？”

“成心气我么？你心思都放哪了？”

林海山沉默，他最会沉默，能沉默出千百种花样，温岚心情好一点，他就当她面沉默，温岚心情差到极点，他就有眼色地干点家务去别的地方躲着她沉默。

林海山不得其法地抽了床单，闭着眼拽被子，没拽动，扔掉床单低头看清，被缝住了。他有点犹豫，软着声还是问了：“老婆，这都缝死了，还晒吗？”

温岚看见规整的针脚线路眼眶子又开始红，大概只有当妈的能理解她，林海山说得对，她欠儿子太多了，儿子晚上睡得好不好？学得累不累？钱还够不够花？从前家里穷，生活得潦草，现在富裕了，她怎么还不问？

“你把他叫进来吧。”

林暗进来看一眼乱着的床，没说话，在屋里找了个地方站着，面对着温岚，温岚吸了口气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暗看她，又看了看她肚子，好像又大了不少：“今天产检得还顺利吗？”

温岚又哭了，进门到现在她哭三四次了，林海山给她擦眼泪，“你妈在问你女朋友。”

林暗没说话，温岚也没说，林海山等了一会又开口：“怎么没见着啊？那小姑娘。”

“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

温岚掐他大腿，林海山痛悟：“这是吵架了？”

林暗没正面回答：“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们回家。”

竹林雅苑下的小吃店、文具店、书店、奶茶店都很多，林回音空空地逛进书店，卖的都是“快乐考吧”系列的高考必刷题，回音一排一排划过，没想明白，考试能有快乐的吗？转进最深处，才看见一大面墙的言情小说和漫画杂志，可她连抽出一本的兴趣也没有。

最后进了奶茶店，转眼看见隔了一座的旁边坐了一对小情侣，高中生的模样，女孩的头上扎了一个巨大的正红色蝴蝶结，两个人合看一只手机。回音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能不能拿我的手机换她的蝴蝶结？要是我不那么敏感且会念书，一定要在初高中的时候早恋，周末也这样钻进奶茶店避暑，工作日就一起放学。

纯真岁月的爱情，没有破碎。

正想着林暗发来消息：你回来吧，我走。

回音出了电梯看见十步开外的1707，微暗的楼道里只剩门顶的1707金属牌闪着弱光，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大学最后一个人住宿舍的时候，宿舍门外只有一盏灯，这盏灯里只有她一个人，只要外面一下雨，走廊更加无光，长长的路仿佛在探墓。

对面宿舍最后一个姑娘走之前找她聊天又玩游戏，她问她不会舍不得室友吗，不会怀念吗，她回了什么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小姑娘关门前说，我走了，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开了门和毕业后的宿舍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天之内送别所有人。

她试着推谢小沛的门，发现门就是虚掩着的，一个房间空了，床也秃秃的只剩床垫，拆掉这密密麻麻的缝纫线，他是什么心情呢。

谢小沛住进雅苑正是三月末，柳枝嫩芽空气清新，半个月熟了之后，聊天的内容趋于稳定：听谢小沛讲故事。

“我爸妈最近都有案子，家长会都没空开更没空管我，和老章说了之后他们就把我送来了。”

“案子？什么案子？”

“你别这样看我，不是犯案，是接案子。”

“我妈搞法律的，最近接了个司法拍卖房的案子，跟着买房的天天蹲楼下堵人，就睡车里回不了家。我爸是警察，这段时间估计还在跑监控。”

回音听着，听不懂：“司法拍卖房是什么房？”

“就是有的人犯事了还不上钱，就拿房子做抵押，房子落进法院，法院就强制执行拍卖，这种房子通常比较便宜，但麻烦很多，因为很多老赖，我妈接的就是，一八十多的老太太就赖着不搬，没办法。”

谢小沛最自我的一面就是“我见过太多的刑法案例表示……”，最多的故事就是“人性的迷失”，最常用的词是“正当”。

林回音踢他，谢小沛跳开三步，抱着腿就问你知道我是可以正当防卫的吧？

“我爸最常和我说的，就是我要做个正当的男人，动机正当和还击正当。”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高低在哪，就得看他做事的动机正当不正当。”

从前谢小沛也不是总通宵在网吧的，起初是夜深人静时玩够了就回来睡觉，把回音从床上喊捞起来给他开门，被打骂敲点之后，就成了彻夜不归，睡在网吧直等着她第二天晨起给他开门。

难过吗？对23岁的林回音来说，难过这个词太单薄，涵盖不了她一场心事起承转合的负面能量。

时间行进，姹紫嫣红开遍，曲终人散，断井颓垣处除了回忆终于一无所有。